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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话很轻,却像一道暖流,顺着手背的皮肤,缓慢而坚定地渗入他冰冷的血脉。陆鼎僵硬的身体,在那一瞬间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机舱门嘶地一声滑开,外界潮湿的夜风混杂着青草的气息涌了进来,吹散了舱内凝滞如铁的气味。勤务人员早已在停机坪等候,见到盟主和陆鼎,立刻躬身行礼,却又在接触到两人那异样沉重的气场时,识趣地闭上了嘴,默默退到一旁。凤倾月松开了手,率先走下舷梯。陆鼎跟在后面,脚步有些虚浮,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感觉整个世界的重量压在他的脊椎上。他没有去看周围的景象,也没有理会那些敬畏的目光。他的全部感知,都凝聚在那只刚刚被触碰过的手背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那温度,是他此刻在无边倾覆的虚无中,唯一能抓住的实体。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灯火通明的广场,走过戒备森严的廊道,一路无言。周围的巡逻队、工作人员见到他们,都远远地停步,躬身致意,不敢靠近。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今夜的盟主与陆顾问,与往日截然不同。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足以让空气都冻结的凛冽和死寂。最终,他们停在了凤倾月寝宫的门前。这里是仙盟的禁区,除了她自己,无人可以踏入。凤倾月推开门,侧身让陆鼎先进去。房间里很简洁,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一榻,以及一个占据了整面墙壁的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类典籍和新送来的研究报告。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陆鼎站在房间中央,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凤倾月没有开灯,只是走到桌边,倒了两杯温水。月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铺开一片银霜。她将其中一杯水递给陆鼎。他机械地接过,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才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回过神。“坐。”凤倾月自己先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声音平静。陆鼎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的动作有些笨拙,发出了轻微的刺啦声。他低着头,看着杯中水面倒映出的、破碎的月影,沉默了许久,才终于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将他在那枚戒指里看到的一切,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从“火种计划”的命名,到“回归者”这个词。从那些被当作战兽培育的妖兽,到那些同样被视为“实验素材”的人族先祖。他说的很慢,也很混乱,没有逻辑,只是将那些撕碎他认知和信念的画面,一片片地掏出来,暴露在空气里。“……我们是种子,被播撒在这片土地上。”“我们的敌人,是他们设定的。我们的功法,是他们引导的。我们的文明,都只是为了给他们提供一个……对抗天敌的样本。”“凤倾月,你明白吗?”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我们不是在为自己而战,我们甚至……都不是为自己而活。”“我们的一生,可能只是别人观察日志里的一行字,一个数据点。成功了,他们会收获果实。失败了……呵,失败了,就换一批种子,重新再来一次。”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为一声满是自嘲的苦笑。说完这一切,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房间,再次陷入了死寂。凤倾月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没有打断。直到陆鼎彻底说不下去,她才端起自己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说完了?”她问。陆鼎愣了一下,茫然地点点头。“就这些?”“……什么?”“让你变成这样的真相,就这些?”凤倾月的语气平淡得近乎冷酷。陆鼎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就这些?这足以颠覆整个世界、否定所有人存在意义的真相,在她口中,竟然只是……“就这些”?凤倾月将水杯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陆鼎,望着窗外仙盟总部那片连绵的灯火。“我承认,这个真相很残酷。”她的声音透过月色传来,清冷而清晰。“它告诉我们,我们的起点是一个谎言,我们的历史是一场骗局。它甚至告诉我们,我们引以为傲的血脉与传承,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工具。”她顿了顿,缓缓转身,目光如剑,直视着陆鼎。“但是,陆鼎,它也告诉了我们另一件事。”“什么?”陆鼎下意识地问。“它告诉了我们,我们的敌人,究竟是谁。”凤倾月的眼中没有迷茫,没有绝望,反而燃起了一种陆鼎从未见过的、近乎实质的锋芒。“在此之前,我们对抗妖兽,是为了生存。我们发展科技,是为了更有效率地生存。”“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局限在这片土地上,局限在‘人族’与‘妖兽’的框架里。”“可现在,有人把这个框架,砸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