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起头
陈姨的蓝布包落在书桌上时,发出极轻的闷响。沈默的目光顺着蓝布褶皱爬上墨水瓶的玻璃瓶颈,幽蓝的光在瓶身凝出一道水痕似的反光——和母亲日记里夹着的干花边缘,那道被蓝墨水洇开的旧痕,颜色分毫不差。“你妈走前那半个月,总在半夜磨墨。”陈姨的手指摩挲着布包边角,那里有块洗得发白的补丁,“我起夜听见钢笔尖刮纸的声儿,敲门问她是不是在写遗书,她倒笑了,说‘笔不能干’。”她突然抬眼,皱纹里浸着点湿意,“后来我才明白,她不是怕笔干,是怕……”“怕手生。”沈默接得太快,快得像条件反射。他看见母亲坐在台灯下的剪影突然在视网膜上清晰起来——右手拇指压着钢笔,手腕悬在信纸上方,笔尖离纸永远差两毫米,像在等风把墨吹干,又像在等某个永远不会来的收信人。陈姨走后,沈默把墨水瓶摆在书桌最里侧。玻璃台面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用解剖钳夹着酒精棉,仔仔细细擦了三遍瓶身。他告诉自己,这是物证保存的基本流程,和那些装着死者指甲碎屑的证物盒没什么不同。可当他转身时,余光瞥见瓶身上自己的倒影,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竟和母亲遗照里那个低头写信的侧影,睫毛的弧度一模一样。第二日清晨,解剖刀划开死者肋骨的瞬间,沈默的右手突然顿住。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在解剖室回荡,助手小吴抬头看他,他才发现自己的食指内侧沾着一道淡蓝——像被钢笔尖轻轻戳过的痕迹。“沈老师?”小吴的声音带着点犹豫。沈默扯下橡胶手套,指腹在水龙头下冲了三遍。蓝痕淡了些,却没完全消失。他盯着镜中自己泛白的指节,突然想起昨夜书房监控的时间轴。监控画面里,凌晨1:13分,他穿着白色睡衣从卧室走出来。顶灯没开,只有月光在地板上洇出银斑。他走到书桌前,右手悬在墨水瓶上方五厘米处,像被什么线牵着似的微微发抖。指节动了动,像是要去握瓶身,又像是要提笔——最终只是垂在身侧,转身回了卧室。整个过程他的眼睛始终闭着,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和母亲遗照里那个侧影,睫毛的弧度一模一样。“你最近写报告,总在‘死亡时间’栏多留个空格。”苏晚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抱着一摞文件站在解剖室门口,发梢沾着点雨星,“我查了你上周的手写记录,所有结尾句都是‘如果……’或者‘要是……’,没写完。”沈默接过她递来的笔记本。第一页是某具溺亡尸体的尸检报告,“死亡时间:2023年10月17日03:——”破折号拖得老长,像条没头的蛇。第二页是焚信案的物证分析,“若‘残响’的载体是……”**被划掉,改成了省略号。他翻到最后一页,字迹突然工整起来,是母亲日记里夹着的那张信纸复印件——“你回来就好了”,开头空了两格,和他此刻“死亡时间”栏的空格,宽度完全一致。“你不是在记录。”苏晚萤的指尖轻轻点在“如果……”的断句上,“你是在‘起头’。”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碎什么,“就像她每次写信的第一句。”解剖室的空调突然发出嗡鸣。沈默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想起昨夜监控里自己悬在墨水瓶上方的手,想起母亲临终前反复说的“笔不能干”——原来不是怕笔干,是怕“起头”断了。林导的电话是在下午三点打来的。背景音里有电流杂音,混着示波器的蜂鸣。“我对比了你焚信后的脑电数据和你母亲生前写作时的医疗记录。”他的声音带着点亢奋,“快速眼动期(REM)的θ波里多了段0.7赫兹的调制信号,和你书房监控里信封开合的频率……”“同步。”沈默替他说完。他盯着墙上的心电图,突然发现仪器上的波形和信封开合的节奏,起伏的间隔分毫不差。“更怪的是——”林导的声音突然压低,“每次你靠近书桌,α波会出现‘预书写’峰值。”他停顿了两秒,“你的大脑在准备‘写信’,哪怕你根本没这个意识。”沈默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昨夜梦里反复练习的动作:握笔,抬腕,笔尖在虚空中划出“沈”字的横,末笔轻挑,不封口——和他伪造回信时模仿父亲笔迹的动作,分毫不差。“试笔。”沙哑的电子音从门口传来。小舟站在解剖室门口,手语翻译器别在胸前,屏幕上的字随着她的手势跳动。她的左手托着块玻璃片,表面撒着极细的石墨粉,在灯光下泛着银灰。玻璃片上的石墨粉显影出一道虚影。前七个字清晰可辨:“你回来就好了”,第八个字的起笔处突然扭曲,像被什么力量生生拽断。“它不是在写信。”小舟的手指快速比划,翻译器的电子音跟着卡顿,“它在试笔。它在练你的手。”沈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母亲生前总说“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