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脑子强得可怕,手没跟上
门很快开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探出头,手里拿着一把胡杨木削成的凿子。
“阿亚,你怎么来了?”
老人的汉语说得不利索,咬字却清晰。
他看见梁薇,眼里多了点好奇。
“艾力师傅,这是梁薇,她在克孜尔石窟修47窟,想跟您学老法子量洞窟。”
阿亚说着把梁薇往前推了推。
梁薇赶紧问好,把自己遇到的难题说了一遍。
末了,她掏出那张画满误差值的草图。
艾力师傅接过草图,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不时点点头。
“哎,丫头这有啥难的,跟我来这里。”
艾力师傅带他们走到院角的空地上。
墙根堆着几捆晒得泛白的红柳枝,枝桠间挂着两把没编完的柳编小筐。
旁边码着三根粗壮的胡杨木,树皮剥得干净,截面露出浅黄的木纹。
老师傅弯腰从旧木箱里取出两样老物件。
“这叫桑木丈杆,杆身上的寸、分刻度是用朱砂点的。”
桑木丈杆每节衔接处包着磨亮的黄铜箍,很精致。
还有一个边角圆润的木质直角器,直角顶端嵌着枚小铜钉。
“丫头,你看着。量进深跟量院子一样,先得找平。”
他蹲下,用手把细沙和枯草除开,再捡起碎石把小坑填实。
“不管是洞窟还是院子,地面不平就量不准。你得用细沙把凹陷垫匀,凸起的土块敲碎磨平,这个步骤不能省。”
说完,他将桑木丈杆的首节对准院墙根的老榆树,双手扶着杆身缓缓向前铺展,每接一节都用指腹抵住铜箍接缝,左右轻晃确认无松动。
铺到第三节时,他又停住。
从布袋里摸出根棉线,一头系在丈杆中段的铜箍上,另一头拴着枚小铜锤。
“光铺直还不够,得看水平。”
老师傅表情专注,松开手让铜锤垂落,眼睛顺着棉线瞄向丈杆。
“像这样,丫头过来瞧。棉线得贴紧杆身‘准星线’,说明丈杆没歪;偏了就垫块薄岩片,直到线杆重合。”
他捏起半片岩片塞进丈杆下,铜锤晃两晃便贴紧朱砂细线。
“准星线是老辈用墨斗弹的。以前马合木提爷爷在院子里打木架晒壁画残片,全靠这丈杆量尺寸,再用红柳细枝编小支架架着丈杆防手晃。那会儿院子风大,他蹲在胡杨木墩上挪步,量完晒架,红柳枝都被风吹得发颤,尺寸也没差过半分。差了的话,晒架不稳,壁画残片一晒准会卷边。”
“来,你过来试试。”艾力师傅让开一侧。
梁薇放下笔记本,蹲身扫净地面细沙,小心地拼接桑木丈杆。
刚铺到第二节,棉线歪了。
铜锤离准星线差小半寸。
她急着调整,伸手掰丈杆,反倒让铜箍松了半分。
脑子明明学会了,叽叽喳喳的,好像在说“让开让开,我现在强得可怕!”
手刚刚睡醒“嗯?什么风大?神经,戈壁哪天风不大。”
果然,万事都看着容易,做起来难。
“别急,手放轻。”艾力师傅按住她的手腕,帮她把铜箍按回原位。
阿亚扫出石子“那里有颗小石子,把杆尾顶高了。”
铜锤晃了晃,仍没贴紧准星线。
“垫在杆身中间,别垫两头。”艾力师傅递过薄岩片,“早年我搭壁画修复台,把岩片垫在杆头,量偏一寸差点钉错胡杨木支架。
后来马合木提爷爷教我用红柳枝削小楔子调水平,比岩片稳当。你回克孜尔以后,改用红柳枝试试,现在暂时用岩片。”
梁薇依言垫上岩片,铜锤稳稳垂落,棉线恰好贴紧准星线。
成了。
她抬头笑时,额角的汗水落到下颌。
测完距离,艾力师傅拎着直角器走到院墙前,手掌贴住墙面顺着砖缝摸索,再将直角器长边贴紧墙面对齐砖缝。
“岩壁和砖墙的平行纹路都是天然准线。”他抖抖棉线铜锤,“木矩贴紧砖缝,棉线对齐另一条边,直角就准了。以前老辈砌存颜料的土坯柜,先按这法子定横竖线,再用红柳枝蘸白灰描线,砌出的柜子方方正正,放颜料罐也不晃。”
梁薇蹲在一旁记录。
连‘铜箍松了用羊油擦了敲紧’,‘红柳枝支架要晾干防弯’……
这种微不足道的小知识点也一并记下。
阿亚站在她身后,把羊皮囊递到她手边。
见她没察觉,便往她身前挪了挪,用自己的影子挡住她头顶的烈阳。
院角的红柳枝在风里轻晃,影子落在梁薇的笔记本上,刚好盖住她画的支架草图。
梁薇听得入了迷,直到太阳快偏西,才想起该回去了。
她谢过艾力师傅“这段时间有些忙,等忙过这段时间,我请您吃饭。”
艾力师傅摆摆手“不用客气丫头。能有人记得老法子,比啥都强。”
回去的路上,越野车开得比来时慢。
车里谁也没说话。
梁薇忽然想起刚来新疆的那天。
那次她对阿亚产生了误会,车里也是这般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