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残红如血映寒眸
接下来的日子,林微的小院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戏台。
王氏派来的教习嬷嬷姓钱,一张马脸,表情刻板得像块风干的腊肉。她带来了几个王府派来的丫鬟仆妇,名义上是伺候,实则是监视。小院门口也多了两个面无表情的守门婆子,彻底断绝了林微任何与外联系或逃跑的可能。
钱嬷嬷的“教导”严苛到近乎折磨。
“走路!腰挺直!步幅不能超过三寸!肩膀放平!头低下去!眼睛看地面一丈之处!你是去做王妃,不是去做贼!”戒尺毫不留情地抽在林微的小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留下火辣辣的疼。
“奉茶!手抖什么?稳不住就别想吃饭!”滚烫的茶水溅出来,烫红了她纤细的手指,她却只能咬牙忍住,一遍遍地重复那套繁琐的动作。
“行礼!跪下去!腰背挺直!头磕下去!要听到额头触地的声音!没吃饭吗?!”冰冷的青砖地,她跪了又起,起了又跪,膝盖早已一片青紫,额头也红肿起来。
礼仪、规矩、步伐、言谈举止……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和挑剔。吃的永远是冷饭剩菜,睡不足三个时辰就会被拉起来继续练习。春禾想帮忙,却被粗暴地推开,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抹泪。
林微却异常沉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她不再像最初那样试图哀求或反抗,而是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在心里。那双清澈的眼底,属于秦薇的冷静和观察力却在飞速运转。
她在观察,在学习,在记忆。
她观察钱嬷嬷每一个眼神变化背后的含义,记住侯府复杂的人际关系和规矩禁忌,学习这个时代贵族女子应有的、哪怕是最表面的仪态风范。她将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碎片与自己的认知强行融合,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可能用来自保的信息。
每一次戒尺落下,每一次屈膝下跪,都让她更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规则。弱肉强食,在哪里都一样,只是这里更加**和残酷。
王氏和林婉宁来看过两次“热闹”,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快意和嘲讽。
“妹妹可要用心学,别到了王府,丢我们侯府的脸。”林婉宁用团扇掩着嘴角的冷笑。
林微只是垂下眼睑,恭敬地应一声“是”,将所有恨意和屈辱碾碎了,吞进肚子里,化作眼底最深沉的寒冰。
嫁衣送来了。是大红色的云锦,金线绣着繁复的鸾凤和鸣图案,华美绚丽,耀眼夺目。但穿在林微消瘦的身子上,却显得空荡荡的,像套在一个精致的人偶架上。
铜镜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脸色苍白,唯有被嬷嬷掐红涂抹了过多胭脂的脸颊才显出一丝病态的红晕。头上戴着沉甸甸的赤金镶宝石凤冠,压得她脖颈生疼。
“可真……‘好看’。”林婉宁假意赞叹,眼里却全是幸灾乐祸。
林微看着镜中人。那双眼睛,怯懦和恐惧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平静。她知道,踏出这道门,就是另一场生死未卜的博弈。
婚期转眼即至。
侯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但这所有的喜庆都与她这个新娘无关。她像一个被精心装扮的祭品,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小院里,等待着被送往命运的祭坛。
没有兄弟背她上轿。是两个粗壮的喜娘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她,走过侯府长长的回廊,越过那些或好奇、或怜悯、或嘲讽的目光。
喧闹的喜乐声震耳欲聋,鞭炮硝烟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
她被塞进了花轿。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光影,只剩下狭小颠簸的黑暗空间。轿子被晃晃悠悠地抬起来,朝着那个传闻中的瑾王府而去。
轿外是京城百姓看热闹的喧嚣,轿内是她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不知颠簸了多久,花轿终于停下。
轿帘被掀开,刺眼的光线让她眯了眯眼。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伸到了她面前,手腕隐在宽大的绯红婚袍袖口里。
根据礼制,这应该是新郎瑾王的手。
林微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冰凉微颤的手放了上去。
那只手很冷,干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一握,便将她从轿中带了出来。
盖头遮挡了视线,她只能看到脚下铺着的红毡,以及身边男子同样绯红色的袍角和一双……稳稳定在地面上的云纹锦靴。
她的心猛地一沉——传闻竟是真的?他果然站立如常,那所谓的“残疾”……
不容她细想,繁琐的婚礼仪式已经开始。跨火盆,拜天地,拜高堂(皇帝并未亲临,由宗室王爷代受),夫妻对拜……
整个过程,她身边的男子都异常沉默,动作流畅却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冷漠。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她只能感觉到他身量很高,气息沉静得近乎压抑,丝毫没有新婚应有的喜悦,甚至没有传闻中暴戾之气的外露,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沉寂。
礼毕。她被喜娘和丫鬟们簇拥着,送入洞房。
新房布置得极尽奢华。大红喜字剪纸贴满窗棂,龙凤喜烛高燃,照亮了满室的锦绣辉煌。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和甜腻的果点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