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烹茶
松影如篆,药香如丝。
青雾飘扬,檐角十六枚太极铜铃正沐雨轻吟,山风吹动松针垂落的雨珠,偏巧滴入檐下黄铜熏炉,惊起半炉将熄的安息香。
“师兄,你消消气,求求你好不好……”
“师尊他老人家也是为了恪守医道……”
帘外,药女的哀求声远远传来,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药童抬手摔开竹帘,大步闯进道馆前堂。
他额角上粘着被雨水打湿的碎发,一张清秀面孔在此刻因愤怒扭曲到了极致。
药香氤氲中,王太医正在研磨犀角,铜钵与石杵磕碰的脆响,惊落了檐角瓦当上最后一滴残雨。
“回来了?”王太医面如平湖,兀自问道。
“弟子不懂!师尊何苦要与那厮费口舌?”少年将药篓掼在地上,筐里的雪莲顿时滚落一地“他今日能撕您手撰的《逆医录》,明日就敢掀了太医院!”
王太医头也不抬,石杵在钵底划出尖锐的刮擦声“去抄十遍《大医精诚》篇。”
“我不!”药童攥紧腰间金锁,锁面“陈”字家纹在烛火中忽明忽暗“我颍川陈氏虽不比当年,却也容不得寒门竖子猖狂!”
“糊涂!”
老者突然摔下石杵,金石相撞发出炸耳的震鸣。
“不能容人者无亲,无亲者尽人!”王太医抬起头,雪白眉梢如松上雪枝。
老者身上陡然散发出的强大气场,骇得小童急忙下意识低下头去。
披着满身檀香,王太医走上前来,盯着眼前药童,满眼恨铁不成钢。
“遥想建安二十五年,你家陈氏十三世祖——陈群陈长文献九品中正制,一时何等风光?”老者冷冷说道“然而景元元年,到了他的后人陈泰,这位屡拒姜维的征西将军,却落了个死因不详的下场。”
药童垂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世家如江潮,涨落自有定数。”王太医叹了口气,俯身拾起雪莲,瓣上雨珠倒映着少年苍白的脸“你当吴桐是敌手,可在五军都督府眼里,他不过是个趁手的药杵。”
……
暴雨拍打窗棂,药女端着安神汤进来的时候,正撞见药童走进雨幕,脸黑如墨。
她追到廊下,刚想宽慰几句,就被药童甩开的袖风扫落了手中漆盘。
“师兄!师尊也是为……”女孩绞着衣角嗫嚅着。
“他哪里是为我!”药童攥紧拳头,嘴唇气得发白“当时师尊与那厮赌斗,还不是只择一人而救?如今倒装起菩萨心肠!”
说罢,药童也不理会呆愣在原地的药女,直接甩开手去,径直走向廊外。
走出大门,药童听到身后的山道上,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
林外传来阵阵说笑,药童侧目望去,正巧看见裴三郎和大队骑兵来到石阶下。
青年将军的战袍被淋得透湿,胸前五瓣海棠纹却越发鲜明。
裴三郎察觉到了投来的视线,也偏过了头去。
二人四目相对时,裴三郎敏锐捕捉到了药童眼底残存的愤怒。
“我道是谁!原来是陈家小先生!”
裴三郎拱了拱手,他笑着问向药童“如今风急雨骤,你不在庐内陪王太医炼丹熬药,出来陪我们这些大头兵淋这苦雨作甚?”
“三哥你也来瞧我笑话吗!”药童没好气地呛道。
裴三郎听了倒也不恼,他脸上笑容不减“小先生好大火气,不妨随三哥去营中喝杯茶如何?”
……
前军宿卫营帐内,错金博山炉吞吐着缭绕的龙脑香。
裴三郎解下佩刀时,药童注意到刀鞘玉饰上新鲜的裂痕——正是白日被白族石匠爷爷砸出的裂口。
“刀是好刀。”药童收回视线“可惜废了。”
这话暗戳戳的,直奔裴三郎而去,就差把“有辱门楣”几个字贴他脸上了。
“这是福建的武夷岩茶。”青年将领故作不知,只是笑着推来一盏蟹目白瓷“听家父讲过,颍川陈伯他老人家每餐毕后,常常用此物回甘,说最偏爱那一口岩骨花香。”
药童指尖摩挲着手里的卵白釉瓷茶杯,他发现这套茶具,分明是前元宫廷里的旧物,在这方盏底,还烙着元廷的“枢府”红印,如今却成了裴氏待客的器皿。
“三哥邀我,不止为了喝茶吧?”
裴三郎笑而不答,只是拎起鎏金执壶为药童续水,沸茶一时冲得青瓷盖碗叮咚作响。
“武夷岩茶这东西,得焙火九日,方得殊香。”他放下起茶壶,看着茶盏中缓缓舒展筋骨的蜷曲叶芽,道“你瞧这像不像咱们这些百年世家子弟,祖荫煨着,方有今日滋味。”
药童冷笑一声,把瓷盏重重磕在紫檀案上。
半盏残茶泼溅,药童语调中无不讥刺“三哥既知裴家祖荫金贵,怎的甘心给那村野道士当看门狗?”
“我来此军中,一是为国效力,二是攒些官声。”裴三郎一脸无所谓的神情“今晨在观庐营,我陪吴道长平了各族纠纷,是为国为军;吴道长又擢升我为百户,更是助我仕途更进一步。”
说着,他凑上前来,一张和煦的笑脸顶在药童的怒容前,裴三郎悠悠说道“于公于私,我都恨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