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流初涌
景和十一年,春。
凛冬的寒意终于被和煦的春风驱散,宫墙内外,枯枝抽新芽,沉寂的庭院也悄然染上点点生机。然而,北三所那深入骨髓的阴冷与死寂,却仿佛凝固在了时光里,并未因季节更迭而真正回暖。只是,在那堵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厚重宫墙边,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生长,坚韧而隐秘。
墙洞边的相遇,早已成为慕容云泽与夏玉溪心照不宣的秘密。三年时光,在宫墙的罅隙中悄然流淌。十岁的慕容云泽,身量拔高了些,虽然依旧清瘦,但常年饥饿的痕迹似乎淡去了一点,眉宇间那股孤狼般的戾气,也在日复一日的温暖浸润下,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内敛的坚韧。七岁的夏玉溪,褪去了几分婴儿肥,眉眼愈发精致灵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除了孩童的天真,更多了一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慧黠。
这三年,夏玉溪几乎每日都会绞尽脑汁地寻找借口,或是“去后院赏花”,或是“跟着嬷嬷学女红”,甚至“去佛堂为祖母祈福”,只为能溜到相府后院的宫墙边。而慕容云泽,无论刮风下雨,无论前一日是否又挨了打罚了跪,总会拖着疲惫或伤痛的身体,准时出现在墙洞的另一端。那小小的洞口,成了他晦暗生命中唯一的光源,支撑着他熬过无数个冰冷的长夜。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稀疏的枝叶,在斑驳的宫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夏玉溪像一只灵巧的猫儿,避开洒扫的仆役,熟门熟路地溜到墙根下。她怀里紧紧揣着一本用素色布帛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书册。
“云泽哥哥?”她压低声音,对着洞口轻唤。
几乎是立刻,墙内传来轻微的窸窣声,慕容云泽的身影出现在洞口另一端。他今日看起来气色尚可,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给。”夏玉溪小心翼翼地将布包从洞口塞过去,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做坏事般的紧张,“这本是我从爹爹书房最里面的书架上偷偷拿的,叫《兵法概要》。爹爹平时都不让人碰的,我看了好几回才找到机会!你看完千万记得还我,一点折痕都不能有!要是被发现了…”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小脸皱成一团,显得既可爱又可怜。
慕容云泽接过那本尚带着她体温的布包,指尖在接过时,不经意地擦过她柔软的手背。两人都微微一颤,一种微妙的电流感瞬间传递。慕容云泽迅速收回手,将布包紧紧按在胸前,仿佛捧着稀世珍宝。他抬眼看她,深邃的眼眸里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冰封湖面投入一颗石子后泛起的涟漪。
“谢谢。”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往日的沙哑,多了几分温润。
三年来的秘密往来,如同无声的春雨,悄然改变了他。在那些太监宫女面前,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眼神冰冷的“小杂种”,但在夏玉溪面前,那层坚硬的冰壳会融化。他会偶尔露出浅淡却真实的笑容,会耐心听她絮叨府里的趣事,甚至,在她故意逗弄时,会尝试着开一些生涩而笨拙的玩笑。那些玩笑往往并不好笑,却总能换来夏玉溪银铃般的笑声,让他心中某个角落也跟着柔软起来。
“你最近在读《左传》?”夏玉溪好奇地问,身体不自觉地更贴近墙洞,仿佛这样能离他更近些。上次她来时,瞥见他放在一旁石凳上的书卷,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其中一页正翻到庄公十年的“曹刿论战”,旁边空白处是他用炭笔写下的批注,字迹虽显稚嫩,却已颇具风骨,见解更是独到。
慕容云泽点了点头,没有掩饰:“嗯。有些地方…看不懂。”他坦然承认自己的困惑,这在从前是绝不可能的。他习惯了独自摸索,习惯了在黑暗中跌跌撞撞,但现在,他愿意向她袒露自己的不足。
“哪里不懂?说不定我能帮你想想!”夏玉溪立刻挺起小小的胸脯,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她虽才七岁,但凭借着前世模糊的记忆和这一世刻意的、远超同龄人的学习,她的学问早已超过了寻常闺阁女子,甚至对一些经史子集也有涉猎。
慕容云泽便真的提出了几处疑难。他问得认真,关于“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在实战中的具体应用,关于“彼竭我盈”时如何准确判断时机,甚至引申到对“兵者诡道也”的理解。他的问题角度刁钻,思考深入,完全不像一个十岁孩子该有的见解,更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在复盘战局。
夏玉溪听得暗暗心惊,也更加印证了她心中的想法——他天生就该是执掌乾坤、运筹帷幄之人。她收敛心神,努力调动着前世的知识储备和这一世所学,结合书中的注解,尝试着给出自己的理解。有时她的想法略显稚嫩,慕容云泽会沉默地听着,然后提出更深的疑问;有时她的见解独到,他眼中便会闪过赞赏的光芒。
于是,在这春光融融的午后,一个被遗忘的冷宫皇子,一个相府深闺的千金小姐,竟隔着一堵象征着天堑的厚重宫墙,就着那狭窄的洞口,低声讨论起春秋笔法、兵法韬略。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微风拂过,带来远处隐约的花香,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宁静。
正说到“夫战,勇气也”的精妙之处,两人都沉浸在思想的碰撞中,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轻咳。
夏玉溪吓得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