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病人
夏冬从床上猛地惊醒,耳边全是梦里嘈杂的声音。
他紧捂着耳朵摇晃脑袋,尽力想要将那些声音从脑袋里驱赶出去。
可是那若有若无的呼唤、暴风雨的呼啸还有镜子被打碎的脆响却越来越强烈。
他尽力想要保持清醒,但幻觉还是降临了。
视线里整个房间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墙壁上无数的影子在跳动,向他伸手。剧烈的头痛仿佛要掀开他的天灵盖。
药!必须吃药!
夏冬踉跄地翻身下床,颤颤巍巍地在一片狼藉的房间中寻找,最后才在墙角抓到一个药瓶,瓶身上的黑色的猫头鹰睁着圆眼注视着他。
夏冬顾不得这么多,抖出七八片白色药片,一股脑儿塞进嘴里,硬生生干咽下去。
喉咙被刮得生疼,但他毫不在意,只是躺回床上,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一样,颤抖着等待救赎。
夏冬知道,这该死的病,又发作了。
这个月已经是第五次了。
夏冬时常会做一个噩梦,梦里总是下着大雨,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呼唤他的名字,每当他试图看清,梦便轰然崩塌。
梦醒之后,梦里的一切依旧抓着他不放,时而伴随着可怕的幻觉,让他痛苦不堪。
他有一种感觉,那或许不是一个梦,而是真实的世界,之所以会痛苦是因为探寻真实需要付出代价。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医生,医生听完后很沉重,立即就拨通了精神病院的电话,要把他关进去。
这明显是精神病才有的症状。
但是有个女人不同意,这个女人是夏冬的小姨。
小姨是榕城第三中学的高中语文老师,是夏冬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了。
这些年,为了治好夏冬,小姨带着夏冬东奔西走,辗转无数医院,得到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摇头。
转机发生在一列去往香城的绿皮火车上。他们遇见了两个带着一个瓷娃娃般安静女孩的大人。那女孩,和夏冬一样同病相怜。对方推荐了一种特效药,并好心赠送了一瓶。
在这种带有猫头鹰标志的药的帮助下,夏冬勉强过上看似正常的普通生活。
甚至在小姨的安排下,夏冬仿佛变成一个正常的孩子,进入第三中学学习与生活。
不过由于的病情的原因,夏冬上学总是断断续续的,班里的同学很多对着他都露出过羡慕的眼光,因为,他可以随时不来上学,仿佛是一个自由自在的存在。
夏冬大多数时候都对此很苦恼,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成绩一塌糊涂。
按照班主任老师的说法,总有些同学在拖班级平均分的后腿,而夏冬就是“总有些同学”中的一员,而且属于一个人就能拖三个人后腿那种。
小姨却却满不在乎,揉了揉夏冬地脑袋说道:“这有什么?你小姨我可是‘三高’教师——素质高、水平高、血压高!提高你的学习成绩还不是洒洒水,超简单啦!”
结果,在小姨这位优秀人民教师的一对一的帮扶下,夏冬成功无缘大专。
经过一阵科学且行之有效的分析后,夏冬总结出了自己没考上的原因。
夏冬的高考成绩并不理想,不理想的原因是高中课程他听不懂,听不懂的原因是初中的课程他跟不上,跟不上的原因是他根本记不得自己有没有上完小学?
毕竟他是一个失去了四年记忆的病人。
六岁前,夏冬和母亲生活在一间狭小的出租屋,屋外总是下着细细密密的雨,母亲的脸在焦黄的白炽灯下总是很模糊,只能记得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十岁以后,他才被小姨从街道派出所领回了家,生活至今。
药效慢慢起作用后,脑袋里那些声音总算安静下去,该死的幻觉也从现实中退去,留下一个无比真实且清晰的世界。
这种感觉很好,夏冬长舒了一口气,但瞥见墙角的空药瓶,心底刚升起的感激迅速被阴霾取代
自言自语道:“药效越来越差了。”
最开始,他只要按照每天两次,每次三片的用量按时吃药,就可以保持正常的生活。渐渐地,他发现在有雷雨的夜晚,他一样会发病,现在,即使按时用药,没有遇到雷雨天气,他也会时不时发病。
频率和病情都在加重。
尽管几次三番加大用药次数和用量,但也只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
夏冬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等这个药的完全没有效果的时候,他该怎么办?小姨又该拿他怎么办?
夏冬起床,收拾好床铺后就开始洗漱。
简单地洗了把脸后,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因为病情的缘故,总是一副睡眠不足随时会猝死的颓废样。毫无精神,苍白无力,头发也乱糟糟的。
不过嘴角周围不断冒出的胡茬,在倔强地告诉他,他是一个成年人了。
夏冬突然意识到一点,他已经二十岁了,马上就要二十一了,他的人生的第二个十年也即将结束了。
一个人的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呢?
他没工作,没朋友,人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被困在一个小小的出租房里,每天就是洗洗碗,扫扫地,做些鸡毛蒜皮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