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2章 声泪俱下
昌平的秋,似乎都被“安家工程”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色。县妇联那间不大的办公室,成了整个县城最热闹的去处之一。赵红梅的大嗓门几乎每天都能穿透院墙:“周干事!名单对好了没?下午联谊会,咱们区纺织厂那批新来的女工,可都得安排上!”“李大姐!你再跑趟房管所,西街那排旧屋拾掇得咋样了?三对等着搬呢!”“哎哟!小王小李小陈!你们几个愣头青,别光杵在这儿傻笑!赶紧的,把自己拾掇利索点!头发梳梳!衣服扣子扣好!待会儿见了女同志,有点精神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着期待、羞涩和勃勃生机的躁动。一张张喜报贴在军管会门外的宣传栏上,新领的结婚证被郑重地压在办公桌玻璃板下,简易的婚房里开始飘出饭菜的香气。陈朝阳走在街上,看着那些眉梢眼角都带着喜气的年轻干部,心头那份沉甸甸的石头,似乎也松动了几分。五区新区长许大伟的婚礼,是入秋以来昌平最热闹的一场。按级别在昌平也算是数得上脸面的人之一!新婚地点就定在区政府食堂临时布置的礼堂里。陈朝阳对此下达了指示,军政干部婚礼禁止大操大办,严格杜绝攀比之风,但即使这样,这场婚礼也是难得热闹!许大伟是新上任的区长,部队里曾经的营长转业,前来道贺的人挤满了屋子。红纸剪的喜字贴在窗上,几条彩纸拉花悬在房梁,简陋,却也透着十足的喜庆。他今天特意刮了胡子,穿上了压箱底的一套半新军装,胸前别着一朵红纸扎的大红花。咧着嘴,开心不已,豪爽地跟每一个进来的人握手、拍肩膀,笑声洪亮。新娘李淑华,比许大伟小了12岁,但在别人眼里也是难得的般配,她是区妇联的干事。今天穿了件崭新的红褂子,辫子上也扎了红头绳,脸上薄施脂粉,羞怯地站在许大伟身边,接受着众人的祝福。她看向许大伟的眼神里,满是崇拜和甜蜜。“恭喜啊许区长!娶了咱们妇联的一枝花!”“郎才女貌!郎才女貌啊!”“老许,这回算是安下心扎根昌平了!啥时候请我们吃红蛋啊?”哄笑声此起彼伏。许大伟红光满面,端起粗瓷碗盛的喜酒,高声回应:“感谢同志们!感谢组织!我许大伟能有今天,全托组织的福!往后啊,我和淑华一定好好过日子,把咱们五区建设好!干!”说罢,仰头将一碗酒灌了下去,引来一片叫好声。气氛正酣。赵红梅作为证婚人兼“娘家人”,正清了清嗓子准备说几句喜庆话。突然,食堂门口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像是平静的水面猛地被投入了一块巨石。“让开!让我进去!”一个带着浓重河南口音、嘶哑又尖利的女声穿透了喧闹的人声。“哎,大姐,您找谁?里面在办喜事……”门口似乎有人阻拦。“我找谁?我找我男人许大伟!他是我男人!”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说来也巧,或是造化弄人,一个月的旅途奔波,孤儿寡母一路乞讨,或有沿途的好心人有驴车顺路就搭一程,人生地不熟的,愣是让她问路,问到了昌平!“嗡——”的一声,食堂里所有的喧哗像被瞬间掐断。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又惊疑不定地看向台上笑容僵在脸上的许大伟。许大伟手里的粗瓷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酒液溅湿了他的裤脚。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死人般的灰白。他张着嘴,眼睛死死盯着门口!人群不由自主地分开一条通道。一个风尘仆仆的女人,牵着一个约莫七八岁、面黄肌瘦的小女孩,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女人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旧衣,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脸上刻满了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悲愤。她一眼就看到了台上那个胸前戴着大红花的男人。“许大伟!”女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声音像钝刀子割肉,刮得人耳膜生疼,“你个天杀的陈世美!你个没良心的畜生啊!”她松开孩子的手,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却已磨损泛黄的纸,高高举起,像举着一面控诉的旗帜,“你看清楚!这是啥?这是咱俩的婚书!民国二十八年,爹在世,三媒六证!乡亲们都看着的!”她又哆哆嗦嗦地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抖开,里面赫然是一张叠好的、上面“阵亡通知书”几个字清晰可见,旁边是许大伟的名字和部队番号。“你再看看这个!说你在打鬼子的时候牺牲了!可你没死为什么连封信都没有,我给你守活寡,给你养儿育女!这些年,我一个人当牛做马拉扯孩子,你倒好!你在这城里当官了!娶新媳妇了!办喜事了!你把我们娘儿俩当啥了?当死人了吗?!”陈翠兰字字泣血,声泪俱下。她手里的婚书和那张刺眼的“烈士证明”,像烧红的烙铁,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