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二次分拣
有老人,干枯的手颤抖着在矸石里摸索。还有孩子,瘦小的身子缩在过大的破棉袄里,正用一双本该拿起课本的手,机械地分拣着黑色的石块。他们的动作一致得可怕,只有抓起、分辨、扔进不同筐里的细微差别。煤尘在这里不是飘浮,是沉积,厚厚地覆盖在每个人的头发、肩膀、眼睫毛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颗粒感,压抑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是这片死寂背景里唯一的活人动静。一个离得近的小女孩抬起头,茫然地看向这群不速之客。她脸上只有眼睛和偶尔因咳嗽张开的嘴是浅色,眼神里空荡荡的,没有好奇,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她可能才**岁。陈朝阳面色更加阴沉,他想起在金陵厂,工人们抱怨粮食定量不够,但至少,他们是在车间里,面对着机器。而这里……这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被时光遗忘、进行着无声苦役的角落。马保华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带着刻意营造的“体恤”:“陈厅长,您看,这都是咱们矿工家属,觉悟高!矿上给提供个机会,她们也闲不住,自愿来帮矿上搞点增产节约,按量算钱,一天下来,也能给家里挣出几个鸡蛋、贴补家用嘛……”他试图用“自愿”和“鸡蛋钱”来定义这残酷的景象,将其粉饰成一种两厢情愿的“互助”。陈朝阳没有立刻反驳。他知道,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对于这些没有田地、依靠矿上吃饭的城镇户口家属来说,这微薄的“鸡蛋钱”,可能就是孩子身上的棉袄、饭桌上的一点油腥。她们确实是“主动”来的,是为了生存。但,这绝不意味着矿方可以因此而无视基本的劳动条件和人身健康!他的目光越过马保华,死死盯在一个正剧烈咳嗽的老妇人身上。她每咳一声,瘦弱的肩膀都剧烈地耸动,像要把肺都咳出来。陈朝阳慢慢走过去,没有先质问马保华,而是蹲下身,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问那位老妇人:“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干这活很吃力吧?矿上……一天能给算多少工钱?”老妇人受宠若惊,她虽不认识陈朝阳,但也听说矿上来了个大领导,而平日里威风八面的矿长更是对此人毕恭毕敬。她慌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双手下意识地在破旧的围裙上擦了擦,但那上面的煤灰又如何擦得干净。她怯生生地抬眼,先飞快地瞥了一下马保华的脸色,才含糊地、带着浓重口音小声回答:“领、领导……俺这论筐算嘞,拾满一筐合格嘞……能给、好几百块。手脚麻利,从早到晚,好的话……一天能、能挣个两三千……”话未说完,一阵压制不住的咳嗽再次涌上,让她佝偻的身躯颤抖几分,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天两三千块,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最近省里通报的物价情况:由于物资短缺和投机存在,城市里的自由市场粮价早已飞涨,稍好点的米面每斤都要一千多块,猪肉更是要七八千块一斤。这两三千块钱,听起来是个数目,实则也就刚够换一两斤米,或者区区几两肉。这对于一个需要支撑家庭的劳动力而言,是杯水车薪,仅仅是在饥饿线上挣扎的“活命钱”。而她们付出的,却是日复一日浸泡在这致命煤尘中,透支着本就不多的健康和寿命。他看着老妇人因咳嗽而涨红、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一股混合着悲悯的情绪涌上心头。这已经不是“自愿贡献”,这是在生存压力下,被迫进行的活命交换……他抓起一把箩筐里所谓的“合格”成果,那是灰黑色的煤粉和细碎的矸石,捏在手里,冰冷扎人。这就是用健康甚至寿命换来的微薄报酬。这与他在金陵厂看到的劣质煤特征完全吻合。“保华同志,”陈朝阳的语气听不出波澜,“我记得昨天跟你提过的‘蜂窝煤’的想法,或许真能解决这些煤粉的利用问题,也能改善家属们的劳动条件。你们可以认真考虑一下。”马保华愣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们一定研究,一定研究!”但眼神中并无真正兴趣。陈朝阳不再多言。他站起身,不再看马保华,也无心再听任何苍白的辩解。他目光扫过旁边一个半大孩子,递过去一个破旧的水壶,里面晃动的似乎是浑浊的冷水。“干活的同志们,吃饭问题怎么解决?”陈朝阳突然开口,打断了马保华正准备继续的“困难论”,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马保华一愣,赶忙回答:“啊,食堂,矿上有食堂,工人同志们都能吃上热乎饭!”“哦?”陈朝阳抬眼看他,“正好,也到饭点了。就去工人食堂看看,顺便体验一下同志们的伙食。”这句话让马保华和孙福山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而迅速的眼神。马保华脸上立刻堆起更热情的笑:“好好好!欢迎厅长去食堂检查指导,咱们这就去,这边请!”去往食堂的路上,陈朝阳注意到有矿上的干部模样的人小跑着超过了他们,先行往食堂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