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折不弯
边守着。
这几日几夜,宋玉不知道喊了多少次先生。
望舒不敢答应,只能一遍遍用凉水沾了布巾,给宋玉擦拭滚烫的额头,然后又一遍遍说,“
你别走。”
天光大亮,望舒耽搁不得,只能帮宋玉掖好被角,放下床帷,吩咐人来好好看着,自己准备去点卯。
为了请医师买药,望舒典当了不少积压在库房里的灰扑扑的铜器漆器,几次主动跑到王宫去奏乐请赏,总算是没落到卖田给景瑳的地步。
阿洛正盘膝坐在竹席上,穿着靛蓝上衫,月白长袴,执笔写什么东西。见到望舒来,放下笔,用楚语问:“宋先生怎么样?”
“不太好。”望舒用官话应道,吩咐下人去煮点白糖水,向阿洛走去,坐到她身侧:“拜托你盯着底下的人,让他们不许在宋玉面前提先生的事。”
“听说楚王已经派人去罗城接灵柩了,仍按左徒之位给三闾大夫治丧。”阿洛半是宽慰,半是感喟:“小夏哥哥和我讲了些三闾大夫的事,楚国竟容不下这样的贤人。”
“我也是今时才明白。”望舒摇摇头,转了话锋:“你肩膀不方便,有什么要写的,让小夏代笔就是。”
阿洛向旁边挪了挪,挡住了竹简,狡黠地笑:“大人忙糊涂了,小夏跟她哥哥住到客舍去了。我给夫人回信呢。”
“家里不够她住吗?她要保出来的人我都使钱保出来了,还有什么事?跟个游侠鬼混什么?书也不读了?”望舒愣愣地问,他这几天过得昼夜颠倒,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阿洛无奈地戳戳他的眉心:“夏先生是小夏的亲哥哥,大人说话要当心。”
“喔。”望舒简短地应了一句,伸手想去拿那竹简:“你和太子夫人……有那么多话聊?”
“大人当真要听?”阿洛突然向他移近了一寸,笑道。
望舒点头:“我看看你们聊什么,以后也跟宋玉聊。”
“夫人说,宫里的荷叶糕很难吃;东宫新来了一批乐师,弹琴像磨镜,夫人找借口把他们都赶回去了;夫人还请大人准备一件玉璋,她希望肚子里的是男孩。最后……”阿洛看望舒认真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夫人想了半个时辰,最终确定,从相貌上来说,宋先生应是七国第一美男子。”
“本来也该这样。”望舒没有笑,手指绕着阿洛的发梢,一字一字说:“你们上次不是说,白起是七国第一吗?”
“武安君总是没个笑脸,被我们排除美男子之列了。”阿洛顺势躺到他腿上,挠他的下巴:“大人眼下全是乌青,去睡会儿吧。谷梁公子若在,也可帮衬一二,谁知大人竟赶他回上庸探亲去了。”
望舒低头看着阿洛,拒绝了她的提议:“阿婴第一次离家,也该回去看看父母兄弟。用过早饭,我就去城上转转,看有什么可修补的地方,回头报给国君。先生在天上看了,也安心。”
侍者端来了两只盛着热肉粥的小铜簋,他们分开,相对着吃。
“我做儿子,做学生,做兄弟,没有一样好。”望舒说:“先前,我觉得是先生的文章蛊惑了父亲,因而三年来只顾着自己伤心,竟从未想为先生做些什么。就算不能接先生回来,多少也能给他送些吃穿。”
阿洛看着眼前瘦了一大圈的人,突然觉得他和从前有些不同了。
她放下羹匙,劝解道:“三闾大夫是楚王亲口下令赶出去的,若楚王不回心转意,饶谁也不成,真送去东西,让楚王知道,还不知要怎样折磨你们。”
望舒定定地看她,开口问:“若此事发生在秦国,秦王会怎么做?”
阿洛没想到望舒会这样问,沉思片刻,答道:“商君下场不好,秦法却推行下来了。大秦容不下上官氏这样以权谋私,危害社稷的人。”
橘树的枝叶随风晃动,望舒原本平静如深潭的瞳仁,也起了涟漪。他问:“果真如此?”
阿洛不搭腔,垂下眼睫,数案几上的树叶影。
良久,她抬起头来说:“可大秦,似乎也容不下三闾大夫。”
“喝粥吧。”这是阿洛给出的最终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