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正好可以在上海找一个差事,虽然不能够像在董家时这样阔绰,也至少可以从大家庭中独立出来。
到时候,他就在上海与东香登记结婚。在上海没有人认得他们,也就不会有人背后说他们的闲话。
她会当一个很好的董太太,妇女月刊上提到和没提到的美德她全都具备,人们会像尊敬他一样敬重她。
董家再怎样觉得门不当户不对,也只会鞭长莫及。他们不会再听见董琦的任何一个女朋友的讯息。他们两人的生活里不会再有董琦投下的阴影。
他们会买下一间不大的公寓。每当他从机关下班回来,桌前会有一盏温热的绿豆汤等着他。
他会在玄关处一边换下鞋,一边熟练地亲吻她的脸颊,正如普天底下无数丈夫习于做的那样。
这一美好的愿景看上去如此真实,以至于有一刻,他觉得所有的希望都悬在他唇边。
只要他说出那几个沉甸甸的字眼……只要他愿意许下那个诺言,他和东香都会仿佛一下子长出了丰满的羽翼,从董公馆铁一般的牢笼禁锢中解脱而出。
然而他只是站起身,去为她倒了一杯水,递到她身前,然后不断地,像着了魔般低声对她说,就像连他自己也相信似的:“东香,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再受苦。你要相信我,东香。我不会让你再受苦。”
*
正当董琦的皮鞋跟向蜷缩在地上的东香踢去时,饭店里,太太正把戴蕾丝手套的手交到对面卫先生的手里。
烛光正好,模糊了她面孔上几道化妆遮盖不住的细纹。这给了太太比往常更充分的信心,也令她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更容光焕发。
卫先生正在说要给她算命。听了这番话,她先是咯咯地笑着,用手驱赶蚊子般在面前扇了两扇,“不要开玩笑了,你几时变得这样灵通了。”
他用诚恳的眼神看着她,那仿佛是许多年前,国文课上只有他一个人有信心说出正确的出处的,好学生的眼神。“是真的,我几时骗过你。”
太太像个小女孩似的笑个不停,终于矜持地把手交出去,他立刻用灵活的手掌托住,食指灵巧地点着她的掌心。
“好漂亮的手。”
太太仍旧咯咯地笑着,笑声近乎傻气。她一生中最苦的日子便是在周家当周爱玉的时候,自从嫁到董家来,她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十指不沾阳春水。
许多年过去,周家小姐一双柔荑仍旧被蜜霜保养得青春完好。卫先生的嘴角勾了勾,食指滑下去,指着她一条掌纹:“呀,这道纹路在说,周小姐真是个有福之人。”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对她的称呼从“董太太”变了“周小姐”,似乎他们两人的座位之间,并不隔着那许多年汤汤岁月。
她吟吟地笑着,几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要他的手搭在她手上,她就止不住觉得痒痒的想傻笑,简直跟回到了许多年前课桌下牵手的时候。
“唉呀。”卫先生突然叫了起来。她立马凑过去问:“怎么了?”
“你这个天纹怎么是这样分叉的?”
“怎么了,不好吗?”她的脸色跟着变了。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眼里含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情,压低了声音说:“对董先生不好,对我倒是好的呢。”
几乎在一刹那间,她悟出了他的意思,立马将手包摔过去,叫嚷起来:“讨厌!亏你还是交通厅的什么官。怎么这样不顾正形!”
他脸上露出得逞的笑,笑得悄无声息,胜利地看着她。
许多年过去,就算娶了太太,他还是对当年那个梳双辫,蓝衫黑裙的周爱玉不能忘怀。
当年她要成亲了,家里人怕她逃婚,把她锁在房里,她硬是砸破窗子跳出来,跑过几条街,跑去他家敲门。
那时正下着雨,他躲在自己房里没敢出来看她,不过料想她跑了那几条街,浑身上下淋湿了,成了落汤鸡。他自己家里的人也在劝,半劝半把她推出门去,等到周家那边人来了,也是劝个不停。
只听见她在门外,被许多人架着,推搡着,不停地叫他的名字。那声音像噩梦一般,回响在他后来几十年的梦里。房里,他自己坐在窗前,眼泪也像雨水一般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