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春寒料峭，前几日一直飘飘扬扬地下着细雪，今儿总算出了太阳。

一缕日光穿过桃树枯枝，绕过万字花窗，又从姜陶指缝中溜走，抚上她苍白的面庞。

女子半卧在小叶紫檀矮榻上，狐皮大氅将她单薄如纸的身子整个盖住，病态瘦削的小脸也被雪白绒毛遮了个大半，仿佛随时都能羽化升天。

偏偏嘴角一点朱砂痣，鲜红似血，将她拉回红尘。

忽然窗外响起了许多脚步声，愈来愈大，接着，刺耳的“吱呀”声响起，寝屋的直棂隔扇门被重重推开，撞在墙上，再往里，四季围屏也不得幸免。

姜陶纤眉微蹙，极不情愿地睁开那双在病痛中也仍旧清亮的眼眸。

阳光下粒粒灰尘在空中旋舞，她又剧烈咳了起来，胸口也震得生疼，口中忽然生出铁锈味道，是血。

“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哦不，殿下说我该如何称呼您呢，桃美人？”语调轻柔却满含讥讽的女声落下，随即又笑了起来，刺入姜陶的耳朵。

聒噪。

她微微抬眼，瞥向窗外，庭院里站满了皇帝的莺燕，正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她。

“华媱公主，萧太后的养女？她不是随萧太后去华台山礼佛，后来嫁进萧家了吗？”

“萧太后帮她说谎呗，当年京里不就流传这位公主喜欢咱们陛下吗。”

“什么公主，现在就是个不入流的美人。”

窗口处挤上了三个年轻女孩如花的面庞，那上面却无不带着好奇又鄙夷的神色。

姜陶本是宗室里一个不起眼的孤女，却有一高僧言道她的命格有旺凤体。

当时的先帝的萧皇后日日梦魇缠身，时时冷汗遍体。药吃了不少，法事做了几次，神仙也都拜了个遍，依旧没用。

最终听信高僧之言收养了姜陶，之后果然好转。

虽说是有所图，但母后没有子嗣，对她视若亲女，极尽宠溺。但也是这样的溺爱，让她养成了不谙世事，恣意妄为的性子。

年少时她闹着要嫁给姜怀照，她名义上的兄长。

这事离经叛道，骇人听闻，可她是华媱公主，只要她想，当然能做到。

最终，她果然如愿，可代价却是失去公主的身份，成了皇帝养在桃花阁里的金丝雀，终日望着这四方的天，再也无法逃离。

桃花阁后院东南角，堆满了柴火，一旁，胭萝正拿了蒲葵叶编的圆扇，扇着炉火。

她鼻子上蹭了灰，身上却违和地穿着料子珍贵的缃花绫披袄，不过已是早些年时兴的样式了。

自从她家公主成了桃美人，原先的十多个宫女太监都被遣散，只剩她与青荷跟着来了这破地方。

去年冬天，那杀千刀的许贵妃对青荷施了杖刑。公主在冰天雪地里跪了好久，才求得皇帝开恩，没让青荷被活活打死。

但青荷还是伤的太重，不过几月就不治身亡。

那之后公主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到今天连床都难下了。

胭萝不禁鼻头发酸，她曾答应过青荷，拼上性命也要保护好殿下。

药罐子刚发出咕嘟声，就听见前头声音嘈杂，好像是有不少人在。胭萝一惊，赶忙扔下蒲葵扇，疾跑过去，从女人堆中挤进屋门。

正正瞧见许贵妃逼近自家殿下的床榻，来者不善。胭萝没来得及思考就冲上前去，扑倒在地，死死抱住许贵妃双腿，让她动弹不得。

许如意用力挣脱不开，一时恼怒，低吼：“还不快把她拉开！”

她们来桃花阁都没有宫女内侍跟着，于是听到这话，只有两个嫔妃小跑过来拉胭萝，不过毕竟是娇生惯养的闺秀，力道不大。

指甲扎进了胭萝肉里，她咬紧嘴唇，硬是一声不吭，用尽毕生之力死死抱着，不论她们如何拖拽都不肯松手。

她抓住机会大喊：“昨日陛下来信，说今儿就会回来看桃美人，你们再待在这，都吃不了兜着走！”

她声音铿锵有力，连许如意都被镇住了一瞬，再加上人人都知晓陛下从前最看重这位桃美人，更是开始慌乱。

前些年有一很是得宠的新人，恃宠生娇，说了一句桃美人的不是，便被陛下寻了错处，打入冷宫，满门流放。

但转瞬许如意便反应过来，收敛神色，语调悠长：“一介奴婢也敢假传圣意，口出狂言。陛下早就厌弃了她，还以为还是从前吗，痴心妄想。”

她又转头冲向屋外，一字一顿高声道：“害怕就滚回去。”

发过了威风，许如意也不再往姜陶那边去，只是看向她。她扬了扬头，玉指摸向发髻上的五尾攒珠凤钗，姜陶气数已尽，她马上就可以换上九尾凤了。

陛下一直未曾立后，即使楚太后和大臣们轮番施压也不为所动，恐怕就是放不下曾经和姜陶的约定。

不过，这人要是死了，还讲什么约定呢。不如来添把火吧，让姜陶万念俱灰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