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灯
天爷自有它的道理,好比谭工做的提线木偶,拉着东线又扯西线,鼓旗相当方能蹒跚学步,不若,牵错一发而毁全局。
稳住思绪,白玉婵对着菱花镜勉强扯了个笑,情态却是比哭还难看,玉婵无奈,却仍一遍遍轻轻提唇,好容易才笑出个好模样。铜鉴照着面容混沌含糊,白玉婵仔细去看才能辨这细微神采,忽她想至貌似缺了一人,噢——是雪姑。便问到,“怎不见雪姑?”
一霎乌圆噤了声般。
虽她本就未言一字。
好几刹那,“小姐儿,昨日夜里您念了好几声的衔蝶......是昨日刚收的那位罢?雪姑年纪小,难免使性子,昨日个葭姐儿又使雁织姐姐来了一趟,说看您很是喜爱衔蝶,定要放在身前伺候的,要我二人好生照料她,该教的规矩一个都不能少,切莫惹您不快...”
白玉婵的笑顿在了面上,平素明亮的眼儿此刻不尽冷漠,瞧着竟是分不清阴晴,绕是乌圆自幼伺候玉婵,话儿也是愈说越低,至后边儿竟一个字都不敢再言,然她与雪姑情谊深厚,故她又鼓起气来。
“其实雪姑在外头候着也有一会儿了。”
玉婵轻讥一声,“出息。一个院子要伺候两位主子”,再是径直起身,环顾半圈,“我同阿姊交情好,便是这般让你们软了耳根子的?十年的情意,不说是姊妹也要成深交了罢?今天休她一日假,你让她好生想想!”
又与上辈子般。雪姑爱与衔蝶呷醋,就连衔蝶护主而至珠沉玉碎,白玉婵痛缅而戚戚于心之际,雪姑竟也能掐一句,“如若是我,定也会为小姐鞍前马后,死而不足惜。”
死不足惜。
一条鲜活的性命,轻飘飘的四字,尚有讽味。
或许上一世的玉婵听不明白雪姑言外的箭弩拔张,那么今世的玉婵却是一清二白的。
白玉婵的笑更是峻刻。
乌圆未曾见过这样的小姐。
在她印象里,小姐一直是恭善合顺的性子,凡事讲究一个缘,凡与她交者,小姐置腹推心,必不做虚与委蛇之事,凡恶她者,小姐亦深恶之,几是喜形于色,今日小姐分明是带着一股莫名情绪起卧收拾的,然她对着菱镜子时却要一新神色,不令人看出异样。
小姐有缘法,除大过,余下小姐从不追究自儿个与雪姑之错,今日雪姑犯了小性子,小姐却以冷待之,倒是头一回见。
乌圆比之雪姑却要老成持重,她虽不似雁双雁织般头脑缜密,但也隐约觉着小姐从前的作派不大好,轻易助长了她同雪姑的气焰,旁的女婢做不得的事,她与雪姑却做得,旁的女婢万不敢造次,从前她与雪姑也是不敢的,如今的二人倒有些眼高于顶了。
她们伺候的是二小姐,若是桩桩件件都要葭姐儿插上一手,那二小姐的琢春生不妨改名叫碧玉妆,劲可往一人处使便是。
噢,在豫章要喊五小姐了。
不过,主子的事怎容奴来置喙?纵是玉婵日后只偏心衔蝶一人,她和雪姑又怎能生议?
奴越过主去...
乌圆越思深处越是冷汗连连,再次望向白玉婵时多了一分惊惶与敬意。
白玉婵扑了几层香粉,堪堪遮住了眼周的异样。形貌尚能掩盖一二,但她的憔悴却是一丝一毫都遮不住。
故她同老太太请安时,王氏抚着她的面,蹙着额,眼角蕴藉一抹泪,“颦颦儿,昨儿个都落脚了,怎还是没睡安生?是想念不夜否?颦颦儿,还是,还是你不喜居此?”
她心下稍暖,扬了扬笑,一派娇嗔模样,“祖母,是床太硬,硌着了。”
白玉婵脸若银盘,虽有疲态,一双情目却更似水杏儿般,顾盼间活脱脱小女儿情态。
满庭芳是老太太的院子,白玉婵三年内只消在白府,几乎日日来向老太太请安,屋内装饰俱是她悉,故而玉婵的心更是安宁许多。
她搀着祖母,一步步慢慢走回了座儿,“祖母,孙女看您身子爽利,却也要吃些燕窝灵芝,我们不夜那边讲究药食同源,倒不是说把药当成饭来用,而是药以祛之,食以随之,有时一味药可入汤,例如阳朴之姜,招摇之桂,姜和桂皆是辛温之品,可抵御风寒。”
白玉婵温声细语的,并令青檀记着些药膳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