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何处是神州
着你长大。”
“额娘,等您好了,我每个月都……不,我隔三差五就来看您。”
福晋哭了,他也哭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感到温热的泪水从眼中无声地流下来。
眼泪是一件消弭隔阂的有力工具,尤其是对这对至亲却至疏的母子而言。
“傻孩子,不用宽慰我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瀚儿、洸儿,还有那两个还没来得及命名的孩子,都不在了,王爷也抛下我,自己先走了……我在人世间没什么可留恋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你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有些体力不支,喘着气,失神的眼睛望向床顶的木雕。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鹰,被雕刻得栩栩如生,让人感觉如果不是被定在了床上,它会飞向幽蓝深邃的天空。
悲伤劈头盖脸地冲他压过来。在他人生中的大多数重要场合,亲生母亲的身影都不曾出现,所以他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在并不遥远的远方,还有个人在关切和牵挂着自己。只是他刚刚知晓这份关切和牵挂,就马上要失去它了。
与屋里的死亡气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外面天空明朗,树木苍翠,一派清新,生机盎然。在夏天的一声声蝉鸣中,他感觉到永垂不朽的悲伤。
“最近我总是梦见王爷。”福晋微笑着说,“在昨晚的梦里,他一手牵着载瀚,一手牵着载洸,四个孩子都在。他在对我笑。我就要和他们团聚了。”
最后一次来视疾,福晋走得很安详。皇帝握着她的手,感觉到那只手在一点一点地变冷,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父母亲人了。
载沣、载洵和载涛排成一排,跪在稍远一点的地上。对于嫡母的过世,他们没有眼泪,脸上有种例行公事般的悲伤,和漠然混合在一起。
与奕譞去世后获得了“皇帝本生考”的尊号一样,福晋也获得了“皇帝本生妣”的尊号。
闪电像一条巨大的银蛇,穿透密密层层的黑云,照亮了半个夜空,紧接着是一串震耳欲聋的炸雷。伴随着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皇帝小时候不知何时起开始怕雷,长大了依然讨厌雷声。一声接一声的响雷扰乱了他的心神。还有一件事,比雷声本身更令他担忧。说来也巧,以往这种雷雨天气,他都和珍妃在一起;今天却被雨隔住了。
很多人都知道皇帝害怕打雷,可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珍妃比皇帝还怕。此刻,她正在床角瑟缩成一团。任凭宫女、太监们敲锣打鼓兼喧哗,以乱雷声,还是驱赶不散她的恐惧。
只听得有太监通传:“万岁爷驾到!”
珍妃如得了救星一般跑到门口,顾不上行礼,就飞身扑到眼前人的怀抱之中。
“别!”皇帝却扶着她的肩膀,略略把她推开,“我身上被雨淋湿了。你身体不好,小心着凉了。”
回过神来后,她惊讶地问:“您……您就这样冒着雷雨过来的?”
“是。有轿子呢,还有伞,衣裳都没湿透。”他笑着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奴才不要紧,您不用亲自过来的。”珍妃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后半句,“外面雷声这么大,您不是也……”
“因为有你,我不能怕。”他拉住她的手,用最诚挚的眼神望着她,“我还要保护你呢。”
珍妃只穿着一件蜜合色寝衣,鬓发散乱,几缕长发垂下来,显得很娇慵。
不知不觉间,七年过去了。珍妃也从刚进宫时的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位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比以前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韵致。
大概是四五年前吧,她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忽然兴奋地说,她从前只到他肩头的,现在已经到他耳朵啦。她开心地仰起脸,用手比量着。
这小丫头,为了这点事也能傻乐半天。他心想。
年少时,爱与恨、悲与欢都是那么单纯而肆意,像打在窗玻璃上的雨滴那样澄明。
从甲午年那次降位和杖责以后,她似乎比原来成熟了一些。她不再扮成男孩子、不再跑跑跳跳,花钱也不再那样大手大脚。即使后来复位了也是如此。
到底更喜欢哪个她呢?他自己也说不清。
酒馆的二楼,几个中年男人正在把酒言欢,吵吵嚷嚷的。
谈及时政,其中一个男人飘飘然道:“即使又开仗,也该干什么干什么,横竖打不到咱这儿来。咱这是哪儿?京城,天子脚下!”
“甭管打不打的,这酒得照样喝不是?”店小二一边接过话,一边把几壶酒摆上桌,动作麻利,“就算那老外打来了,他们不喝酒吗?”
“倘若人人都像你们这样想,离亡国灭种也就不远了。”一个声音传来。语速不疾不徐,语气不卑不亢。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是坐在靠栏杆的位置的一个年轻人。抿了口酒,淡淡地迎接这几道望过来的目光。
那年轻人约莫三十出头,长相像南方人。两道浓眉,眼睛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