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呓
“你跟着我做什么?”停下脚步,她说。
研究院的正午寂静无声,比起隔壁教会学校小孩的活泼多动,大多数成人选择在炎炎烈日的威胁下龟缩在实验室里埋头苦干。毕竟白色城镇弗雷凡斯诚如其名,从街道到建筑物,再到路边的长椅和挺拔的树木都一概被纯白覆盖,如冰雪之城巍然耸立,在正午日照的直射下难免叫人目眩头晕,连许多初到此地的游客都会遵照旅游指南的指引,避免在日头正盛时匆忙出行。
她离家五年有余,归乡堪堪一星期,本该同样退避三舍,但如果不解决身后的尾巴,她大概永远没法得到想要的清净。
“你不过来,我就过去了。”
依然无人应答。
微风摇动树影,她稍微等待两秒,下定决心,从街旁的树丛中眼疾手快地提出了正在掩耳盗铃的一小团。
“放开我!”
那一团瞬间舒展开,有头有脸,手脚健全,确切的说是个身量尚未长成的男孩,身着教会学校的制服,头戴一顶大得不成比例的帽子,白色的毛绒材质上沾着些许草叶,显然是趁门卫不备,翻墙而来。
“特拉法尔加家的小孩。”
特征明显,她有认出,镇上唯一一家医院与研究所关系千丝万缕,对待医院院长膝下长男当然也多几分薄面,于是耐心重复:“你跟着我做什么?”
“谁、谁跟着你了!”
“是,你没有跟着我。”
她慢条斯理道,一条条细数这些天的罪状,“你只是三天两头借着研究员家属的名义混进实验室,抢占我实验台正后方的桌子却无所事事,害得几个助手只能去角落办公;或者只要我离开房间五分钟就会同样找借口跑出门,十次里有八次出现在我附近的走廊,让我对研究所每个可能藏人的视觉死角都心有余悸,再有——”
也许常年埋首于书堆的人都有这老气横秋的气质,能将数落的话讲出证明题般的严谨逻辑,男孩用力把脸藏在巨大的帽子底下,刚刚还梗着的脖子随着语声落下越来越低,终于在一个低无可低的极限后愤然而起。
“够了!你不要——”
“——坦白来讲,如果不是你八岁,我十三,我会以为你在暗恋我。”
“——再说……了……”
少顷的寂静,她打量着毛茸茸的帽檐外通红的耳尖,恍然大悟。
“所以你确实暗恋我。”
不算稀奇,她的生命中从不缺热切的注视,布里登博·卡伦,近年来风头无两的药理学专家,自八岁离家求学,十一岁双博士学位毕业,十三岁由世界政府亲自点名,在地区的生命科学部担任特级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生物细胞全能性诱导兼人体组织内自我修复,用非科学术语的词汇概括,就是长生不老。
天才二字已无法概括,老人们会说,她的光环比弗雷凡斯的高塔还闪耀。
于是这般盛名铸就天梯,将凡人送往高台,难以叫人不投之注视,在滴滴作响的仪器间,在图书馆浩如烟海的书籍中,在世界政府年度科研成果汇报的讲台上,渴求、倾慕、警惕,也不乏刺探的目光将她包围,每时每刻,所以她也习以为常,实验室窗明几净,阳光将白色的衣袍映照得近乎透明,紫红色的试剂从滴管中滴下,在试管的药水中留下深褐的沉淀,星星点点,盘旋着下落,在仰视的人群中漾开低沉的喟叹。
这样的人物,姓甚名谁,芳龄几何,根本无关紧要。
“但你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她说,将他放回地上,顺手捋平拉扯间带出的褶皱,如前辈般指教:“你也出身医学世家,应当理解,自然规律无可违抗:女孩的心理发育期在九到十三岁,男孩则更晚,常为十一到十五岁,”衣领翻折,她以手指支撑他的后脑,“你的大脑会在这个阶段进入青春期,血液里涌动出荷尔蒙,你负责感官的脑区会被二次激活,你会感到耳目一新,像是重生,或是再次苏醒。”
指尖顺着布料下移,停留在心脏的位置。
“然后,你才会懂得何为动心。”
如此笃定。
以天赋为界,她自小说话就少有人能反驳,因此养成温吞从容的性子,不紧不慢的语调,世界政府尚且情愿为她一句假说拨款数十亿,而研究所内的成员则大多将她当作某种绝对正确的公理。男孩自帽檐底下仰视,她归国那天举国欢庆,王族亲自设宴,医院院长有幸携妻子列席,因此他得以在筹光交错间看清被重重成人包围的身影,纤细,瘦小,指尖触摸过国母的脉搏。
“您与公主均安,国民之幸。”
“诶呀,是公主吗?”
“当然。”
无需多余的检验,未来王女的封号当场赐下,父亲与母亲苦笑着对视,只道那必然也是正确的。
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此刻指尖向下,穿透胸腔,皮肤,肌肉,血管,肋骨,直触鲜红的器官,紧缩再舒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