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绿叶深处有一座三层阁楼，周围环绕着大株的月季。

月季艳丽，却多了几分庸俗。

裴书瑶无心欣赏这缤纷馥郁的美景，此时她与宝珠皆是以面纱遮住一半的容颜。

一楼的拐角处，是一间杂货间。

地上仰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男子。那男子听到有人进来，便扭动着身子，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裴书瑶不耐烦地拍拍耳朵，示意宝珠上前拿掉他嘴中的烂布。

男子又蠕动几下，嘴里骂骂咧咧，皆是极其粗俗下流的亵渎之词。

宝珠在一旁听得捏拳头，但二小姐并无命令，她只能咬牙忍了。

裴书瑶坐到身后的木箱子上，双臂环抱胸前，笑眯眯地听着他骂完。本想翘一个二郎腿，但顾虑到宝珠侍立在旁，只得作罢。

这笑容落在宝珠眼中，只当是气急反笑。

男子骂累了，也没新鲜词了，索性往地上一躺，斜着眼打量坐在木箱上的女子。

她有一双月牙眼，鹅黄色长裙上并无任何花纹，又长又黑的头发用一条素色缎带系着。她俯视着他，像是毒蛇打量着猎物一般。

男子想到这里，脸色发白，显然，他心中的恐惧越积越深。“你……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

裴书瑶面无表情地道：“你瞎吗？看不出来这是绑架啊？”

男子被噎了一下，片刻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哭嚎道：“两位仙子，求求你们放我走！求求你们了！要是我死了，我的妻儿就要流落街头了！”

宝珠实在忍不住了，上前狠狠地踹了一脚，低声骂道： “李四狗，原来你还记得你自己是有妻儿的人呀。我还以为你这脑子被狗啃了呢！你还真是人如其名，不，你叫‘狗’，都是侮辱了狗。”

裴书瑶抿唇憋住了笑。

这倒是她头一次听宝珠说这样的话。

高门大户在举止言谈上一贯喜欢庄重，尤其是被给予厚望的贵女们。因而，贵女们身边的侍从，也皆是规规矩矩。

方才听到的那一番粗话，满是熟悉的感觉，仿若是回到了胭脂巷。

李四狗闭上嘴，身体却是抖如筛糠。

前几日，他手痒去赌了两把，当时手气不佳，输得精光后只能回家，却是被人从背后敲了闷棍。

等他醒来之后，就到了这个鬼地方。

他已经被饿了两三天了，没有吃上一口饭，只像狗一样舔着喝了几口水。

裴书瑶不想与他多费口舌，直入主题问道：“你是否认识一个婆子，姓李。”

她看着这张迅速风云变幻的脸，将臂肘支在膝上，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李四狗，你从直隶逃荒来到京城，快要饿死时，有幸被李婆一家收留，后来还认了干亲。你对外声称是报恩，其实是想蹭吃蹭喝吧。可怜那李老汉将你视作己出，你却与其妻子通奸。”

意料之内的，李四狗脸色难看得像是如同要死了一般。

“你…你…少污蔑人！我与干娘，清清白白。”

紧接着这话音的，是从裴书瑶喉咙里发出的响亮的干呕声。

宝珠轻轻地拍打她的背：“您没事吧？”

裴书瑶将手一抬，“突然想起些事来，心里就直犯恶心。”她从木箱起身蹲下，像看狗似的盯着李四狗，“我，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在我的面前，没有任何秘密噢。”

她眨眨眼，一派天真烂漫模样。

李四狗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疯子，比鬼更可怕。

裴书瑶拍拍手，门“吱呀”一开，林妈拎着一个布袋走了进来。

那布袋不停蠕动着，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裴书瑶从荷包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拿在手中晃了晃，蛾眉轻挑，“若我将这瓶中的药粉洒在你的身上，这里面的蛇就会爬满你的全身。”

她很满意看到他的害怕，“我都说了，在我面前，没有秘密！你这个人呢，狼心狗肺，的确没有任何羁绊。没有羁绊的人，就是没有弱点的人，但是呀，你非常害怕蛇。你说，我说得对吗？”

冰凉的瓷瓶在李四狗的脸上滑过，他瞬间觉得仿佛有无数冰冷的蛇溜进他的脖子里，蛇舌舔舐着他的后背。

李四狗一阵恶寒，眼瞅着林妈就要将布袋打开，他将脑袋重重地往地上一磕，“我答应，我答应！”

裴书瑶将瓷瓶收回荷包之中，“我什么都没说呢，你答应什么？”

“仙子要我办的事情，我答应，我都答应。”他含糊其辞，陡然见裴书瑶的眼睛突然一眯，只得咬牙道：“我和干娘，已经寻欢许久。”

李四狗很快地将头低了下去，满是丑事被戳穿后的难堪。

他听到那女子提起“李婆”时，就已经猜到了她的目的。

但是，他怎么愿意同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