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陈鸿铭左脚先迈出合下阁,右脚被韩保摁了回去。
陈鸿铭正不解,韩保神色慌张,一把阻住了干爹的去势,叫了一声“大事不好”。
别的什么都不说,陈鸿铭最是厌恶和轻视韩保这种事没发生便先自乱阵脚的做派,语气很不畅快:“什么不好了?”
起初,韩保以为干爹看上的只是普通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从裴元谨的迎松馆里出来,那裴元谨何许人也?商贾末流。
这样的无权无能之辈怀揣稀世奇珍,就不要怨怪虎狼窥伺。韩保也以为,将那个小娘子掳来,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不用干爹再给更多的暗示,他便安排了行脚帮的几个打手,将那个小娘子给弄来了。
谁知这才是塌天大祸的开始!
韩保留了心眼子在那座绣楼里,本意是看押小娘子,谁知入夜叫他瞧见谁?
黑魆魆的夜色里,被那两面绢纱宫灯照见少年天子那张沉峻而冷白的脸时,韩保吓得一股急流漏进了裈裤里。
这都还不算完,韩保更是眼睁睁地看着,天子闯进阁楼,从那看管小娘子的房间里,将那个小娘子亲热地背了出来。
当其时,满院的天子近卫,近乎所以隐匿于暗处的影卫都已出动,那声势,比起天子秋狝亲狩不遑多让。
要是看不出陛下这是发怒了,韩保就枉活了二十几年。
可他还忠心,不敢立刻出卖干爹,想着急急地回来报信。
可怜的干爹还不知晓,还正踌躇满志地以为陛下对自己放松了拿捏,可以出宫去与美人云雨私会了,韩保可不得赶忙将干爹拦下。
然而脑子里一想到入夜天子破门而入时,银刀的寒光刺穿夜雾泠雨,从飘摇玉坠的宫灯底下露出阴鸷的双眼,韩保便吓得两腿发麻。
韩保已经说不利索话了,手虚空往夜色深处指了指,语无伦次便道:“陛、陛下小娘子带走……走了……”
陈鸿铭果然变了眼色,大惊,两肩跟着一抖:“你看清了?是小皇帝?”
韩保急忙又把脑袋点了几下,抖着嗓:“是……绝对是他。”
他在宫里不是一两年,怎么可能认错皇帝。
陈鸿铭感到自己胸口闷着一股浊气,提了起来,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嗓子眼出不得,艰难地吞咽了几口唾沫,他僵着脖颈一寸寸拧回头颅,看向韩保,两眼挂着绝望。
他居然,动了天子的女人。
居然,把皇帝的女人差点掠夺。
怪不得,那日小皇帝会出现在绿腰宴上。
这样看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原来他刻意出现驱逐自己,是为皇帝自己与那吴中第一美人双宿双栖,好一副冠冕堂皇、大义凛然的姿态。
这么说,小皇帝在太后面前也全然是在做戏。
为了掩饰他看上了那个低贱的吴姬。
事到如今,小皇帝既然找到了那锦庄,也找到了骆氏,人生之恨不过有二,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他定是不肯放过自己的。
等他那厢安抚了美人回来,自己就要被活剐一层皮了。
陈鸿铭战战兢兢地将手搭在韩保肩上,这时他才发现,两人都在抖。
韩保也错愕地转眸过来。
四目相对。
韩保哭丧着脸:“干爹这可怎么办?小皇帝是睚眦必报的人,他一定剥了我的皮……”
陈鸿铭到底是历过三朝的老人了,经过事的尚要镇定一些。
只见那布满了红血丝的肿泡眼,腾出一缕精光,陈鸿铭中气十足破釜沉舟道:“事已至此,横竖都是死,不如悬崖走索,用命来搏。”
韩保不懂,这节骨眼上了,还能拼命,他们两个太监能拼啥?莫不是刺王杀驾?韩保一激灵,心里连自己骨灰盒的样式都盘算好了。
陈鸿铭推了他肩膀,将人送出合下阁,便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只有太后能保得了我俩。”
皇帝私养贱人外室,留了这么大一个把柄,太后若是知晓,也不知是如何雷霆震怒。
*
一碗姜汤入了肚,熹色身子好些了,大约也觉得了脸色逐渐恢复过来,于是不想再抱着那个工具人,将他过河拆桥地撒了手,旋即扯了帷帐。
“……”
正被松开腰后的李朝琰,来不及喘上一口气,那娘子却忘恩负义,不许他探视了。
“这是为何?”
正是雨敲窗棂,细声泠泠似玉。
那一树树锦艳榴花,被雨打风吹去,凄然地黏在碧纱窗上,被银灯勒出浓丽的影。
床帐里幽幽静静的,半晌传出熹色的狡赖。
“郎君可听说过李夫人的故事?”
色衰则爱驰。她病了,就不美了。
不美的时候不要见人,这是对自己的保护,也是对他人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