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里,孤枕难眠。
酒醒的不是时候,宁相野睁眼,推开窗,漫天星子高高挂,清风扶过叶飒飒,凭栏杆,嘲笑自己多孤单。
他轻哂一下,头一回觉得冷清。之前自己逗鸟看花有多潇洒,只要想起那个身影,他便觉得那些潇洒有多脆弱,仿佛一撕就碎空洞无聊的画。
翻了翻写好的《无明寨小传》,宁相野想随便找点事情做,翻来覆去读了读,删去了洋洋洒洒的修饰词,他想,平实最动人,皇后娘娘不喜欢花里胡哨。
明天就去找姑姑,他想,于是心下定了定,但仍是没有困意。
提笔蘸墨,铺平画纸,按照心中所想,落了笔。
画成,是那个穿着宽松黑色寝衣的男子,斜眉巍峨,薄唇微闭,被宁相野点了睛,目光看向他,似是有了魂,要钻出来,将看画的人捕猎。
宁相野回过神,看出来自己画的到底是什么,拂到一边去,扶额,“真是魔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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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潋几日没见人,把自己关在房里,黑夜白天,一直睁着眼睛,假装透过眼前那片黑色,能看到当时那双关切的眼,明澈的眼。
他不晓得眼泪是如何夺眶而出的,只是感觉到时,嘴角已经咸涩。
他抚过他的床榻,纱帘,床头的插花,奈何瓶中花已萎顿,叶已破败。指尖掠过他的茶案,梳妆台,银簪还在,但是冰冷,这里的一切都昭示死别,让他周身寒冷。
他站在屏风后面,假作听见了流水声,像是有个年轻人,在玫瑰浴中轻轻喟叹,又送走了一个黄昏。
他转过头,又像是那人来到了桌畔,往他手心放了只樱桃,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大当家,甜吗?”
平日觉得这声音烦扰,现在确是再也听不到。
丰潋茫然坐在椅子上,忽然明白了孤独是什么意思。
是他想留时,却留不住。
“寨主,寨主!”拍门声响起,丰潋问,声音嘶哑,“何事?”
门外,秦辞轻轻扶住郑末的肩膀,他眼神对他说,“靠你了。”
郑末点点头,中气十足地答:“有兄弟在云京见到了宁薇姑娘,寨主,宁薇姑娘还活着!”
门骤然被打开,“不必用此方式骗我。”
郑末愣着了,他从没见过这么狼狈的寨主,当年虎贲北大营中三万将士,若属谁最一丝不苟,那便是他们的主将,眼前的这位寨主,即便是敌人刀架在前,也不见他有过一丝落魄。
宁薇姑娘莫非有什么魔力?她羽化登仙,还将寨主夺魄勾魂。他们都从难过里走了出来,莫非是有“救命之恩”随着,寨主才会如此痛不欲生?
郑末搅乱了脑浆也没能得出个所以然来。
“消息绝对为真。”秦辞加入,拿他的人格作保。
他又说:“我便派人再去探查探查,若真是宁姑娘,我们便再把人劫,不,请来。”
丰潋茫然听完,心水泛起的波澜很快宁了,他道,“不必了,确认人还活着就好。”
他走出门来,往忠义堂的方向走去。秦辞三两步跟上,扶住他的手臂,“寨主,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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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相野今日身着鹅黄色,看着充满青春活力,跟在宁薇身后像只轻灵的蝴蝶,路过的小宫女看得愣了神,手里的点心盘差点端不稳。
宁薇伸手拉上宁相野的手,放在自己身侧,靠近了些,紧紧挡住他,仿佛是罩着什么金贵的宝贝,不能让人瞅着贪图了去。
宁相野轻声道,“姑姑,男孩子不怕被看。”
宁薇道,“你不一样。”
宁相野:……
皇后悠然坐在亭子中,听着宫女一边说笑着一边给她讲着什么,她一会弯起嘴来笑,一会又侧耳过去听,宁相野看明白了,皇后是真的愿意听故事。
他想,就差一碟瓜子了。
回头一看两名宫女端来了西瓜和瓜子碟。
宁相野:好的。
宁薇打了声招呼:“皇后今日好兴致。”
皇后示意她过来坐,“今日你来,兴致自然好,”她抬头看到身旁鹅黄色身影,眼角立刻按捺不住弯起,“让我看看。”
她从上往下瞄了一圈,又从下往上瞄了一圈,她握住宁相野的手,“这就是小野这孩子吧,一晃都长这么大了。”
宁相野心下怜惜,皇后常居深宫不出,能见到的人除了皇帝丈夫,剩下的就是与自己抢丈夫的人,还能保持这样的好心情,还真是难能可贵。
他看起来乖顺,皇后便越看越欢喜,她道,“本宫看这孩子就是养眼,越看越喜欢,不如当我干儿子吧。”
今天来只是为了讲故事的宁相野,愈发无法判断清楚事态,他斜眼看了看姑姑,示意:姑姑快说话,救救我。
宁薇笑笑:“这是好事,要尽快看下黄历,定个认亲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