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倒要谢你。”霓衣当时是这样说的。直到此刻想起来,唐棣还是觉得这话听起来让她心神荡漾,好像春风吹皱了池水,一阵一阵的波纹轻轻蔓延开。每想起一次,春风就轻抚一次,即便是此刻隔着篝火看那边的霓衣和镜儿,也是如此。
大半夜的,山中僻静处,高山悬崖上,怎么就还能想起来那一瞬间呢?倒显得自己傻了。
只是这一路以来奇奇怪怪的事情多了,自己奇奇怪怪倒显得正常了。
火光那边,霓衣和镜儿正亲密地说着话,唐棣有些出神,听得并不仔细,好像是在说各种各样的花儿和颜料?看那样子,倒更像是一对姐妹。这倒像是镜儿叫了自己这么一段时间“姐姐”、全是礼貌客气而已,霓衣才是她真的姐姐。
哪怕她认识霓衣不过几天而已。
那夜,干尸的残余已是一地灰烬,风一吹散了,唐棣与霓衣之前除了虚空别无一物,她看着霓衣,霓衣看着她。她记得霓衣满脸惊讶的微笑,问她为何在此,她竟然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像与霓衣别后的故事太长太长了,中间还增补进去好大一篇,不知从何说起。幸好此时结界自然散去,镜儿从小棺材里爬出来,用迷蒙的嗓音喊了一声“唐姐姐”,这边呆呆对视的二人才想起那还有个孩子,如梦初醒,转身回去。
是她把镜儿扶出来,是霓衣见镜儿脸色不太对,知道她是受了一点鬼气的影响便从轻轻点了点镜儿的太阳穴——现在想想真有趣啊,自己根本不知道霓衣是否可靠,竟然毫不阻止,由霓衣做了——然后是镜儿问她霓衣是谁,霓衣才自我介绍了一番。
“我一时想不起你叫什么名字,真是……”后来,在河岸边,等到镜儿睡了,霓衣对她说,“幸亏当时没露馅儿。”
她笑,“那你装出和我熟的样子,装得也真像。”
说完自悔此话造次,她和霓衣还没有这样熟悉吧?
霓衣笑着轻轻挥手,“我要是连骗个小姑娘的本事都没有,可算完了。再说,我也不能算是完全不认识你。从元龟派,到湖边小筑,我都见过你,所以记得你,只是一时忘了你的名字罢了。”
说罢,霓衣直起上身,往后一靠,两手一撑,“唐——棣。”
“嗯?”
“挺好的名字,以前我听说过你,就是不曾对上号。”
“你听说过我?”
霓衣说是因为唐棣之前和吕胜出来收服妖怪的时候有传说传出来,尤其是收服朱厌抓住危落的事,魔界都在传说。唐棣听了,微微一愣——倒不是觉得那已经是前尘往事,而是忽然想起当日在元龟派从黄册上见到的那四个字——“你是,妖?”
她觉得自己试探的语气简直太过小心,但又觉得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继而又好奇自己为什么这么觉得。
这重要吗?不重要吗?为什么重要?为什么不重要?
“我?我不是妖。”霓衣笑起来,笑颜灿烂得就像被月光照亮一般,“嗯,如果你一定要分得这么详细的话,我是魔。”
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的样子一定非常之呆,否则霓衣何以伸出两只手指在自己眼前晃了晃,“怎么了?我不像?”
“不不,我只是——我以前还不曾见过魔呢。”
一个都没有,真的。回头想想,自己果然只是普通的散仙,啥世面都没见过。
“没见过?”霓衣愣道,“这也奇了,你们地府——”
“你既然是魔,为何在此呢?”未免又问她这问她那,她心里残存的对地府制度和同僚的保护促使她打断了霓衣,抛出新的问题。
霓衣两眼带笑地看她一眼,明白她的意图,接下问题,答道:“我呀,也是为了这些疫鬼来的。”
霓衣说,自己本需要瘴疬或者怨愤之气修行,都是亡者身上有的,但怨愤要去战场上找,瘴疬则在瘟疫横行之处。她不愿意找怨愤之气,毕竟是刀兵产生的死亡,对她的修行而言太毒烈了,便来找瘴疬之气。“我也是听说这一带有瘟疫,一开始因为是一个或几个大家伙到处传播,心想把它们收了我的事情也就结了,谁知道渐渐发现小鬼很多,到处都是,我就开始找原因。本来以为‘背后主使’还远在山中呢,今晚上山一看,就看见这山谷里鬼气冲天,过来就遇见是这么一回事,正好一网打尽了,所以——”
霓衣靠过来,唐棣能感受到霓衣的视线从她的鼻尖移到下巴,又从下巴扫到眼睛,“我倒要谢你。”
不知为何——当时不知,现在也不知——唐棣对着霓衣的眼神,心神荡漾得差一点不知道说什么好,甚至忘记了说话,呆张着嘴哑口无言,直到霓衣一笑,笑声入耳她才回神。
可笑颜映入眼帘,直入不知道灵台的什么地方去了,她又呆了。
等到霓衣笑着转过脸去看了一眼镜儿,她才算是彻底恢复神智。
其实她大可以想一想霓衣的确是魔和她之前的所知大有区别这一新发现,原来还有不邪恶、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