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簪

沈晗听得这话仍然心中一空，她在高景璜府上这几天虽无大事，也未能将宋辞安的线索寻下去。

她随着府上仆从到了门口，听见夏海正与人周旋得热闹。见那人一身轻甲似要闯进府中，沈晗赶紧往台阶另一侧闪身回避。

夏海垂手躬身道：“殿下要我带话给您，多谢关心，他五体康健尚能再活百岁。”

邝思言不信，忽然将沈晗截住：“他还活着？”

沈晗蹙着眉，不合时宜道：“活蹦乱跳。”

夏海听了这两人对话，嘴角抽了抽：“您这可信了？殿下还说您要是无事，劳烦送这位姑娘回去。”

街道上零星几人，沈晗匆匆往知笔斋的方向赶去。

邝思言今跟在沈晗身后，轻甲随着一步步发出叮铃咣啷的响声。

沈晗听他步履拖沓，频频侧头：“我倒像个即将行刑的犯人。”

邝思言全然没了刚才与夏海熟络的模样，他家风清正，虽是从武在军营中濡染多年，却不逾矩道：“我也是奉命而为。”

沈晗沉默不语，邝思言又问了她是善歌舞还是善笔墨，显然将她当成西院那些姑娘。沈晗顿时对邝思言无甚好感，一一应答不多言语。

邝思言解释道：“家父藏了幅画，是友人所赠极为珍贵。我前些日子借来不小心撕毁一角，寻了凌都许多地方都没法修补。姑娘可有熟悉的画坊，最好是能补得一模一样。”

沈晗就事论事：“只是缺角不少画坊都能修补，不算什么难事吧。”

邝思言道：“缺角不难修，只是原画用的澄心笺却是难寻。凌都的澄心堂早已关停，澄心笺更是用一张少一张的稀罕物。”

“澄心笺……”但要说巧，沈晗这确实有一幅，若将从前画作装裱处裁下一小截或能成。只是这画是宋辞安所作，沈晗不敢再揽下什么差事，转言道：“确实难寻。”

邝思言当她不好相与，将沈晗送到巷口就转身离去。

天转眼就要热起来，巷子旁的店铺都慌忙将遮阳的竹帘放下。

沈晗步子畅快不少，重新自在起来。高景璜的府上纵然如同天上宫阙，不知寒暑。沈晗羡慕归羡慕，终究是要回到小巷之中。闻着院墙上野蛮生长的藤蔓香气，沈晗也渐渐安心下来。

越往巷子里走，就越是静得出奇。沈晗只见知笔斋招牌被人从中踏成两节躺在路边，慌忙快步上前敲门。

门是虚掩着的，手刚到就吱呀一声洞开。

沈晗轻手轻脚地迈过门槛，拿起门后木栓，小心翼翼环顾屋内。这屋内如同强盗洗劫一般，书架花瓶、桌椅挂饰无一保全。长卷自架格上滚落，宣纸上竟然落下几个错杂的脚印。

里间传来细细的啼哭，她挑起布帘，见徐棠怔怔地拿着碎瓷坐在地上。卷轴箱奁散了一地，沈晗险些一脚踩在碎瓷瓶上。沈晗瞧这屋里混乱倒不是旁人弄的，像是徐棠为了寻什么值钱物件翻得七零八落。

沈晗固然心疼那花瓶，她握住徐棠的手道：“出什么事了，你说来与我听听。这花瓶碎了不要也罢，快将这碎瓷片子放下来。”

徐棠眸子动了动，瞧见是沈晗，泪如泉涌抽噎道：“晗姐姐！你到哪儿去了呀？”

沈晗将那锋利的瓷片接了下来：“我在游园夜里碰上了些变故，现在没事了。”

屋内闷热，徐棠哭得要喘不上气。里屋窗户都被徐棠锁死，透不进一点风来。

徐棠眼泪开了闸似的往下淌：“昨日上午先是有个姑娘来替你报平安。到了晚间，忽然又来了一队保长将徐叔他们押了去。说是伪造宫画私收银两，要拿去刑部问罪。他们真刀真枪的在店里搜了快半个时辰，外头那烂摊子全是拜他们所赐。”说到这里，徐棠蓦地紧张起来，好似昨晚的事情再次重演：“徐叔将我藏在柜台下的暗格里，我这才没被带走。只听得那些人铁鞋踏得地板都要塌了，才将这里放过。”

沈晗将徐棠的袖子撩开，细嫩的手臂上留下几道可怖的瘀伤。那暗格窄小，又闷又黑，徐棠在里头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沈晗出言安慰道：“我现在就去将徐叔赎出来，你不要担心，好好爱惜自己。”

徐棠脸上泪痕未干，眉头紧锁道：“我不是拿着那瓷片想要自伤，而是外头大门合页坏了，我关不上。这家中细软摊在地上，我担心有人来抢！”

沈晗最是知晓担惊受怕的日子，柔声道：“我瞧你柔柔弱弱，遇事倒是勇敢。”

徐棠道：“那是自然，我虽书读得不多，也知临危不乱之理。”徐棠哭够了，有着沈晗便从惊惧无依变为气不打一处来。她将凉透的茶一口尽，重重把茶碗放在地上。想到那些官差无事生非，此时恼了起来。

屋内闷得沈晗头中剧痛，她推开窗户等来一丝热风。好在她早留下一手，那些画上并未落款。又宽慰徐棠一阵后，寻了自己的仿品匆匆往公堂跑去。

无云之日，暑气不散，凌都的瓦檐都变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