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
“长渝,过去这一万多年里,我常常在想,那年寒春,若是我听阿娘的话,没有偷跑出去,是不是,就不会是如今这般下场,她们也还能回来。”
*
天柱之上。弑神台。
南明离火阵之下,是一道门,通往神界最高处——枯垣城。
白日,枯垣城金碧辉煌,似一座圣殿。阳光透过城门打在墙壁上,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到了黄昏,太阳的最后一缕神光离开大地时,枯垣城便坠入阿鼻地狱,不可脱出。
此乃如来神佛以血点化。
城内一阶一阶,关押着六界的罪徒。
枯垣城最高阶,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笼子,笼内,有一名瘦弱的少女。
少女一袭红衣,靠在笼边,风扬起,披帛都妄想逃出囚牢。
*
他在最低处仰视她。
她的双目呆滞,没有光亮,更像是干涸的鱼的眼睛。
可她仍如赤日般耀眼。
她在万物之巅,神坛之上,似统领世界的王。
他一步一步向上走。
衣袂被风掀起,长阶上恶魔伸手,欲将他扯入业火之中。
他是踏入炼狱的神明。
他只是看着她,他眼里仅她一人。
昔日与他有过仇恨的罪仙,于高处大笑,
“长渝,你是来看她的吗,你有什么资格来看她,是你亲手封印的她吧,哦,对,你还撕开了她的灵魄,将她劈成了两个……”
“闭嘴。”念诀甩出,打得那人踉跄后退,吐出一口鲜血。
“小神君敢做不敢当啊”,京华之下,大妖相繇抱臂冷笑。
“天界不一向如此么,”宴女看向京华,“小乖,可别被这副皮囊迷惑了,男人嘛,玩玩儿就好,现在回头还不算太晚。”
“哎呀,一面灭人全族,一面又伪装圣人,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六界之内,谁不知道长渝战神的威名啊,以一己之力封印山海妖十万族众,男女老少是一个没放过呀”
“可怜山海妖隐居避世,向来与世无争,徒有那滔天神力啊”
“我若是山海妖,一定早早杀上天界,取了澧元的项上人头”
……
长渝无力争辩,只是下意识攥紧拳头,唇被咬的苍白,他一直看着她,她却始终不曾抬眼。
许久,他终于放弃了,认命般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他复又抬脚。九九八十一阶,他先前从未觉得如此漫长,仿佛要用尽他毕生力气。
他终于走到她面前了,她还是没有看他,那双眼睛死寂而漠然。他的嘴张张合合,最终却只说,
“往生门开了,有恶鬼自地狱逃出,我受天帝之托来调查此事,你……”
“长渝神君这是什么意思,自尊上陨落,我与相繇来此时,她便已经在了,你神界关了她一万年,叫她灵脉尽断,却还忌惮她勾结厉鬼吗”
“不是,我只是……”
“长渝神君,”清冷的女声传来,如寒泉般袭人,
“拜神君所赐,京华已是废人一个,掀不起什么风浪,还请神君放心。”
她就那么靠着,连头也未抬,一股无力感自他胸口传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早就知道的。他伸手,
“红莲业火,噬人骨血。恶鬼既已逃出,免不了要祸乱六界。这是避水镯,你拿着,可免受些伤害。”
“幽冥鬼火都受着了,还怕区区业火,可别搁这儿假惺惺了。”相繇忍不住了。
长渝知道她不会来接,便将镯子放在笼外,顿了一会儿,背过身去。
他要走了。
“长渝。”
他愣住,僵直了脊背,一动不动。
她慢慢地起身,看着他,她轻轻向前踏了一步,周身封印立显,金黄色的咒文密密麻麻,将她紧紧围住。
“过去这一万多年里,我常常在想,那年寒春,若是我听阿娘的话,没有偷跑出去,是不是,就不会是如今这般下场,她们也还能回来。”
她垂下眼,睫毛轻颤。他不敢回头。
过了许久,久到长渝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她仰起了头,睥睨万物,
“长渝,日后若再见,我会杀了你。”
她的话,随风声一字一句,飘进他的耳朵里,叫他头皮发麻,分明是春天,却给他刺骨寒意,他觉得好冷啊,冷的他浑身都在颤抖。
他红了眼眶,良久,他轻声说,
“好。”
*
万年前。
山海妖地界。万象城。
流觞节。
春寒料峭,夜幕下圆月高悬,千万盏明灯挂于天际,光华灿烂,长街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