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
银铃声渐远,张怀仁坐在房里,午时奏折被递给皇帝,谢念给他的那串新编的手绳系在手腕上,褪色的那根却没有被摘下。
新旧两根黑色的手绳缠在一起,像是并蒂的莲。
张怀仁揉着眉心,依靠在门边,眼睛里的黑像是浓稠得化不开的漩涡。
骨节分明的手扣在门框上,青筋爆起,扣掉了木头上褐色的外层,露出了内里泛白的纹路。
马蹄声渐远,张怀仁还是没推开这扇门。
是他把谢念拐进绿卿斋的。
当时谢念的父亲位及中书省,母亲秦韵侯门将女,谢念头上一个姐姐,两个哥哥,谢家小公子——这个名头端的是家族显赫,万千宠爱。
张怀仁怎么会不知道,红墙绿瓦是困不住一只鹤的,鹤于天际振翅,只需遨游天地间,赏万千山河。
所以他去找了谢中书和秦韵,让他们将谢念送进绿卿斋。
绿卿斋,出世闲云野鹤,入世一代天骄。
他当时给谢中书许诺的是一只鹤,而不是什么一代天骄。
而他想要从谢念那里讨来的许诺却大相径庭。
他对谢念说,只要进了绿卿斋,除非选择出世,否则这辈子都不得入东宫——
他说什么谢念便信什么,所以这次他甚至都不用犹豫,不用徘徊,他知道谢念会信的。
于是那天漫天桃花雨,谢念说,我一定会入世的。
彼时张怀仁心中欢呼雀跃,他的私心和计谋得逞了,谢念说他一定会入世的。
如果红墙绿瓦困不住鹤,那就用情、用义,化成引线,牵扯住这只纸糊的风筝。
张怀仁从生下来就注定在这不见天日的四方之地算计,他杀了人,不后悔,走错路,不回头。
杀伐果决是他的命,阴鹜诡谲是他的骨。
他从没后悔过,但是他最近越发动摇了。
张怀仁手上泄了劲,那被扣得掉皮的可怜门框总算得以保全。
他轻笑了一声,推开了门,带着些释怀。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谢念又何尝不是他的血他的肉,人不能割肉放血,他对谢念从来狠不下心,就算哪天谢念拿刀杀了自己,他也是甘之若殆。
过去他不懂得自己对谢念的纵容是什么,就像如今谢念也不懂抽身的痛是什么。
但是张怀仁决定了,他要一直等下去。
谢念一日不明白,他就等一日,十年,二十年,他都等得起。
门被推开,门口却跪着本该在河岸边候命的裴守。
“殿下。”
张怀仁垂下眼,发现裴守握拳的手有些颤抖。
裴守此人见过生死久经沙场,张怀仁没见他因为什么害怕。
“你何故在此?”张怀仁问道。
“殿下,上岸的人马直奔东宫,载着五万两银子进了库房。”
话音落下,空气之中一片死寂。
五万两银子,皆是官银,却进了东宫。
空气只寂静了一瞬,张怀仁猛地揪起裴守的衣领,没问那些银子怎么会入了东宫,声音冷得像寒冬腊月的江水,他只问:“谁授意你回来的?”
裴守闭上了眼。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在东宫,除了那个人,还有谁可以派遣裴守,还有谁可以让金银入库,又还有谁可以玩弄所有人于股掌之间。
除了谢念,这天下找不出第二个人。
就在这时,本是在忙的李公公从朱红的大门外着急忙慌地跑进来,不留神撞上了正立在庭院里出神的侍卫,趔趄了几步,侍卫忙伸手去扶。
侍卫刚送走谢念,如今被李公公撞上了才回过神,问了句:“李公公,您没事吧?”
“哎哟,我的祖宗,”李公公虽然着急忙慌地,但还是眼尖的认出了这是谢念的贴身侍卫,“快别扶了,出大事了!”
说完,李公公握在手里的帕子都来不及擦去额角上的汗,就侧过身走上了回廊亭。
侍卫觉得奇怪,快步跟上李公公,等行至太子寝殿,老远就看见跪在地上的裴将军和面色铁青的太子。
李公公自然也是瞧见了,但一时间也顾不得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争执,忙说:“殿下,皇帝有旨,宣召入宫,而且不止您,还要宣召谢大人。”
“乾清宫里来传口谕的公公说陛下发了好大的火,把半年前边关进贡的瓷瓶都砸了。”
“殿下,”李公公额角上的汗顺着苍老的皮肤往下滑落,他是真的着急了,“奴才在宫里这么些年,没见过哪位爷让皇上发这么大的火气,您进宫之后要万事小心啊……”
张怀仁看着面前跪着的裴守和喋喋不休的李公公,一时间竟笑了起来。
已经不用再多说些什么,此一趟去了乾清宫会发生什么,谢念背着他干了什么,他都已经知晓了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