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

因了形成的原因，幽影们没有繁衍生息的说法，又没有凡人的谷欠望，对欢|爱之事并无多少兴致，自然也无需婚配，更没有什么养家糊口的事要操心，真正的光棍老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今有了安身的地方，只要挣够了几日的吃食和零用，就能天不管地不顾，逍遥一时是一时。

他当初只想着要彻底改变往生域的法则，建立一套相对安定平等的体系，终究是阅历欠缺，思虑不周，全然没料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底层的活力与产出是支撑所有体系的基础，要想发展壮大自己的势力，就不能任由怠惰之象继续，否则物资和钱财就难以积累。

已经是凌晨，谢重珩还在书房中反复修改解决方案。“吱呀”一声划破寂静的夜晚，房门开了，阴风卷得烛火跳跃不止。

他抬头一看，又惊又喜，立时搁了笔，几步过去扶他：“先生终于出关了。”

墨漆没拒绝。见他气息不稳，步履艰难，越发瘦削的身形几乎要随风而去般，谢重珩道了声“得罪”，索性直接将他抱到软榻上歇着，躬身行了个大礼：“一时不慎，带累先生许多，是在下之罪。”

碧色狐狸眼定定看了他一会，看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耳颈泛红又勉强忍着羞臊，诚挚地同他致歉，素衣皓发的男人唇角弯出点意味不明的笑意，拖着嗓音仿佛是安慰：“倒也不必如此。早晚有这么一天的。”

谢重珩不知他的算计中，自己终究要做这个饵，区别只在自己误打误撞还是被诓着去做，听得莫名其妙，只听出他话里另一重意思，更是恨不得扒条地缝将自己埋了，没法继续追问，只得问了他的伤势，奉上一堆丹药。

那人只粗略瞥了一眼，懒散道：“收着罢，这些对我无用。我能出来就死不了。两镇事务如何了？”

青年无法，给他倒了杯热水，道：“没什么大事。在下虽愚钝，暂时还应付得过去。先生伤病在身，还是好生将养着，”顿了顿，瞧着他惨白的病容，满心的歉疚和担忧中带了点调侃，算是回报他方才的取笑，“先生将来还要找个伴，没的为了个男人落下什么旧伤，伤了根基。”

“既如此，那就以身相抵，端茶洗衣侍奉我终老，我也不是不能将就一下。”墨漆拖长嗓音半真半假地噎了回去，就着他的手喝完水，狐狸眼半阖，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你若眼下有空，不妨陪我出去散散步。躺久了，骨头有点酸。”

“现在？”谢重珩有点傻眼。后半夜出去散步？

虽不想让人折腾，但这素来散漫的妖孽真正决定的事，不容任何人质疑。他将虚弱的盟友严严笼在身前，同骑着一只战兽出现在了野外。

墨漆裹了件厚绒大氅，左右看看，指点谢重珩将他搀扶着，缓慢行到一株低矮的枯树旁，道：“挖出来。”

青年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见他如此状态也要连夜来确认，想必是十分要紧之事，也就没多问，照着做了。

那树颇为古怪，底下的根系竟不是四通八达，而是最后又收束成一条，直入地下，尽头也不知在哪。

谢重珩奇道：“这就是销魂树？这就死了？”

他还待再挖，盟友却止住了他，没什么精神地简略道：“这东西地上无数，地下最深处却俱为一体，只要还剩下一段树根活着，就死不了，若是正面硬拼，几乎没有真正杀死它的可能。要彻底除掉它，只能在那样的梦中趁其不备，攻击其魂魄，才会一死俱死。”

销魂树存在的时间甚至可以追溯到祖神羽化之后，洪荒神界第一任人皇时期。年深日久，它已经修为非凡，同墨漆相比也不遑多让，只是无法化为人形。那晚虽只交手一瞬，实则凶险异常，双方都倾尽了全部妖力，一击定生死，败落者当即魂飞魄散。

只是当事三方，唯有谢重珩不知道罢了。

虚弱的妖孽蹲下去捻着那条根，运转修为细细查探了会，方才带了点调侃的笑意起身，“生机断绝，大约是你有毒，梦中……将它毒杀了。无事了，回……”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人就直接倒了下去。

自那以后，谢重珩就暂且搬到了墨漆房中，添了张书案和矮榻，两人各居一方，中间立了架屏风隔开。墨漆的一应饮食起居都由他亲自照顾，每日还要处理两镇事务和军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忙。

他不放心将这个状态的盟友交到幽影手里，何况人本就是因他而重伤。

忙碌的间隙，偶尔隔着屏风望向墨漆的方向，谢重珩也会想起那晚梦中感知到的深渊般吞噬一切的情绪。

颠倒众生的妖孽皮囊，冷静到近乎没有感情的权衡取舍，充满算计的冷血心肝，这样一个人，究竟会有什么样黑暗痛苦的往事，以至于竟连他都无法逃脱，最终成为深渊本身？

他没表现出来，更没有去问。如那人此前所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不是个喜欢探究别人隐私的人，只是那似曾相识的一点熟悉感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