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云之离别
点头:“公子放心,我明白了。”
一番话毕,再无言语。两人终究只是互道保重,便由此各奔未知的前路。
第二个据点由原定的火云城改在了附近的云中镇,依然继续做茶摊生意,派了两个没在众人面前露过面的生面孔幽影驻守。一行人收拾妥当,便继续前往下一个预定地点,抚星城。
从云中镇往西略偏北,直到灵尘境、碧血境与星峡海三交界处,是横贯东半个大昭的落涴河出星峡海的港口。河水轻缓融入海中,犹如温柔的抚摸,故称抚星港,抚星城因此得名。
众人沿途所见,极为混乱,堪称流离失所、尸横遍野。
这些年风雨一向不顺,春日大旱秋发洪水,夏闹蝗灾冬有酷寒。此时正是昭明帝嘉平七十六年,刚刚过了年中,本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兼且去年作物大规模减产,许多地方甚至颗粒无收,今年便尤为艰难。
灵尘境西北部和更靠北的碧血境由于地势平坦,土地肥沃,一向是重要的税粮征收地,然而近年也是这一大片区域灾情最为严重。
粮食没有产出,赋税却不能少。交不够税的,就贱售田地家产,乃至“父卖其子,夫鬻其妻,哭声震野,有不忍闻”①。
几年下来,数十里见不到一个活人,路边尸骨杂乱,破败的房舍成了野狗枭雕的窝。树皮草根早被挖掘一空,民众不得不成群结队离开故土,沿路乞讨,前往城镇,看看有没有机会求得一线生机。
然而这些人不少都在道上冻饿而死。流民无以为生,不免啃食死尸,甚至易子、易老而食。运气好、不择手段活着走到了城里的,大部分仍不免继续做乞丐,小部分也只是卖给有钱人,依然逃不了沦为奴籍的命运。
人烟稍稍稠密的城镇里设了专门的人市,头上插着草标等着被人挑牲|口一样挑选的人比比皆是,从一岁小儿到七十老妪都有。半斤黍米能换三个半大小孩,一斤就能换个壮劳力或者两个大姑娘。
但到后来,流民数量实在太过壮观,绝大多数城池都不敢放其进入,任凭他们在城外挨饿受冻,倒毙路边。官府也无能为力,所能做的,不过派人收捡死人,尽量防范瘟疫罢了。
为生活所迫,不少地方出现了小股流民军叛乱,春日雨后的荒草般争相冒出来。这些人本是穷苦出身,但他们真正能下手的,多半也只是郊外的平民和来往商贾。各种抢砸打杀,欺男霸女,乱相简直难以赘述。
然而无论下层的百姓生存如何艰难,挣扎在生死边缘,各地名流高门依然穷奢极欲,挥霍无度,借机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而昭明帝除了骄奢淫逸,更宁愿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寻找传说中的浮空明境,以求缥缈的神仙和虚幻的长生,何况近年受灾最严重之地皆属六族镇守的边界六境,非但不加丝毫怜恤,反而课以苛税重赋,再对比灵尘境抗击尾鬼之窘困,大昭子民之疾苦,着实令人愤慨不已。
谢重珩一行人俱都换了行头,一身简单的布衣,装作普通百姓。然而即使如此,也已经比流民好了太多,沿途依然无数次遇到蓬头垢面的人群围上来要吃的要喝的。甚至有不少见他们带了些武器,以为他们有什么意图,跪地拜称大王,愿意入伙跟着他们干。
一路从流民堆和叛军中冲出来,比预计的时间多花了两倍,终于到达了抚星城。
抚星城虽处在两境交界处,仍隶属于灵尘境,归三区之一的北区管辖。因着尾鬼侵扰,港口早已不对外,只是两境沿海官民自用,但终归算是谢重珩自离开往生域后所见最繁华之处。
城中依旧拥塞着大批流民,衣不蔽体,随处可见,并不敢围聚在真正有档次的酒肆商坊外,只是三五成群挤在路边,哀哀乞食;或眼见儿女亲人被人以一点浮谷瘪麦换走,众人艳羡欲狂的目光中,竟不是伤感日后为奴为婢生死有命,此生不复得见,而是欣然跪地叩谢贵人|大恩大德。
同一条街上,门内欢歌笑语一掷千金,门外欲求一饭而不可得,日日皆有倒毙于道、骨肉分离者,对比之下,有如越过两个时空。
凤不归及谢重珩对外仍宣称是外出游历的隐士师徒,换回大昭有身份之人常见的宽袍大袖。一行人在四方客栈落了脚,在房间里用过晚饭后,幽影们留下候命,两人外出散步,实则查探情况。
后面的乐楼隐隐飘来丝竹吟唱之声,因着位置及整体巧妙的设计,并不显得喧嚣,反而透出些风雅。顺着灯火通明的地面连廊四处缓步走了一圈,对周围布局有了个大致的了解,谢重珩便笑道:“师尊近日多有劳累,是否要回房间歇着?”
凤不归在幂篱下道了声“好”,两人于是返身往住处而行。谁想没走出几步,前方灯影中不疾不徐地过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