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之撤离
这般明晃晃如刀锋的讥讽,凤不归仍是不说话,只慢慢扭过头,狭长狐狸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瞳仁中变幻莫测,也不知在想什么。
谢重珩以为那妖孽大约是见他安好无虞,一时太过激动不知该如何掩饰,又或许是知道他生气了,正在想着怎么应付过去,于是凛冽道:“你也不用想太多。你太过胆大妄为,这次我总归得惩治你。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你若不服,就自行回往生域去回禀墨先生。我这里庙小,不敢容留你这尊大佛。”
嘴上说着,一边腾出右手来,想要替对方把把脉。
凤不归仿佛直到此时才清醒过来,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手,勉强弯了弯唇角,慢吞吞地道:“你回来了?我不是有意不管你的,没事就好。”
谢重珩心里原本燃烧着腾腾的怒火,被他这么虚弱的腔调简单两句话一拨,一多半火气突然就被难以言说的柔软酸涩硬生生压制下去。两者在胸腔内方寸之地冲突,简直要令人发狂崩溃。
他在自责,天绝道放下的时候没能守住他看好他。他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把人弄丢了。
一时间,谢重珩不合时宜地想起离开往生域一路行到今日两年有余,这个本该冷血无情的幽影是怎样在抚星城中奇迹般将必死的他救回,其间付出了多少代价、又是以什么条件同江祁交换的所谓“巫氏家传灵药”,却从不肯同他说实话;当初行宫之围时孤身对抗那不知从哪来的巨龙虚影,冒了多大的风险以命护着他,又是怎样越过三千里飞星原,赶在他自爆前的一刹那,及时将他从陆锦袖和昭明帝手中救下;如今更是为了寻他,竟不惜直接对上天绝道这种凶阵。
他两度重伤到起不来床时,凤不归又是怎样无怨无悔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甚至比他从前在永安谢氏府的贴身侍者都周到,令他错觉也许在被他遗忘的某段记忆中,这人早就曾这么做过许多次了。
否则这个根本不会管旁人死活的人又哪能熟练到几乎不出分毫差错,连他的习惯和喜好都一清二楚?上一个这么待他的,还是陪伴他许多年的墨漆,在那场堪称暴虐的意外荒诞之后。
还有那句咒语般的“但是我疼”。
纵然谢重珩是多么铁石心肠的人,纵然他心里除了家族之外仅剩的一点位置全给了凤曦,也不可能没有一点触动。
谢七本是来自千年后往生域的孤魂野鬼,无有来处,不知归途,除了被迫无耻地窃据原身的所有,别无血缘至亲、故交友人,更无有任何人曾有半分在意过真正的他。连他的师尊都能在完全不必牺牲他的前提下,毫不犹豫地一刀杀了他。
从前的墨漆待他也算不错,因着那份至今不知道究竟存不存在的血盟,终归还顶了个盟友的名头。但他虽全心全意地信任墨漆,哪怕他们合作百年,中间更有一场荒唐的露水情|事,总也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跨不过、填不平的深渊。
他是个仿佛被天地都抛弃了的人,于感情一道,从来都卑微如蝼蚁。而今他何德何能,竟能在这个完全不属于他的时空,身边有一个将他这么珍重地放在心上的人,有这样一份纯粹的从未要求他回还、甚至从未对他言明的情意。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谢重珩想不出他究竟有哪里好,值当此人如此真心待他。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冲动地想抛开所有的坚守、冷静,就这么天不管地不顾地抱紧他,再不放开。
但理智和道德却时刻提醒他,他若无法将凤曦从他的魂魄里、骨血中生生挖出去,剔干净,就不能对凤不归伸出手。否则就太过卑鄙,对那人太不公平。
沉默片刻,将所有的感触和冲动都强行笼成一团关锁在内心深处,他蓦地一把揪住眼前人的衣襟,将人拎得更近了些,口鼻都几乎要贴在一起,一字一字道:“凤不归,我带你来大昭,只是为着传送阵之事,不需要你为我去冒这种险。若是我做了什么事让你因此生出误会,那我现在告诉你,不过是因为你对我还有价值。”
“我心里早有旁人。况且我并不是喜欢男人,只不过他正好是个男人而已,除了他,我谁也接受不了。你做这些,对我而言除了困扰,没有任何意义。”
一番堪称伤人的狠话放出去,那人却只是安静地看了他一会,然后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就再无言语,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谢重珩只觉彷如蓄积半生力量的一拳狠狠砸在了棉花堆里,自己反倒一头栽进去,茫然得找不着北,难受得紧,只得一把将人拖上战兽按在身前,掉头返回。
但眼下的局势没有留给他任何为个人情绪伤感纠结的时间。
回到废弃村庄,他即刻命所有暗狰带着战兽尽皆原路返回往生域。他本以为他们都是从灵尘入口而来,众人领命,却一阵风似的卷向了碧血境入口方向。
碧血入口通向往生域北境玄武城的辖地,那根本不是他掌控内的地盘。震惊之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待要问个清楚时,暗狰们早就跑得连影都没了。
谢重珩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