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犹郁盘
祝逢春擦了擦嘴,道:“我只愿长枪烈马征战一生,成婚之事,待我收复燕云再谈不迟。”
“可有人对你许了一颗真心,你如此将人拒之门外,是否太过不近人情?”
“什么真心不真心,他许我一颗真心,我便要接在手里,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何况既是真心待我,自然该明白我的志向,若连三五年都等不得,非要我此刻便招他为婿,那样的真心,也不甚真切。”
祝逢春饮尽一碗酒水,忽然想起前日夜里,那些女兵调侃她与苏融,说她对苏融爱惜得紧,说苏融待她极不一般。
她与他自幼相识,两人青梅竹马情同手足,彼此自然亲近一些,却不是什么眷侣之情。父亲突然提起她的婚事,莫不是想岔了什么。
祝青看她出神,想起昨日罗威的抱怨,罗家那个小子,竟一心想入赘祝家,还想为东风找几个小的。
年少之人,不免有些口无遮拦,只是能有此论,亦可见得一片诚心。
除去罗家这个,还有徐家那小子,明明生在最反对新党的徐家,偏偏走到了东风身边,且一出手,便是价值千金的良驹。
不知日后兵戎相见,他要如何自处。
再有便是苏融,自小和东风走在一处,对东风多有照顾,本以为他是东风的异姓兄长,不想也对东风起了心思,怕她吃穿都不应时,一路从淮阴跟到肃州。
由他来看,这三个孩子,皆是极好的人选,可惜东风只有一个,难全众人之意。
况且无论如何,都要看东风自己的心意,万一东风相中了旁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天下之大,又不是只有这三个好少男,万一再来一个更好的,他提前把人定下,岂不让东风吃了大亏。
临别时,祝青对祝逢春道:“你与谁成婚,何时成婚,我不会过问太多。只是有两点,第一点,祝家女儿不可外嫁,若是外嫁,便是枉费你祖母辛苦创的家业;第二点,择婿当以德行为先,世间男子皆有傲气,甘愿入赘者,多为卑谄足恭之徒,你须仔细甄别,切不可为小情小爱误了前程。”
“孩儿明白,父亲放心便是。”
祝青微微一笑,目送祝逢春远去。回营路上,祝逢春换了一条路,依旧绕几个大圈,到了住处,已是酉时二刻,西边天上,一轮白日将堕未堕,将房屋草木都照得熠熠生辉。
大好光景,合该到外面看看,顺带跑一跑马。
祝逢春提了弓箭,吩咐唐越两句,自己去马场牵了追霞,解缰绳时,马夫笑道:“祝将军这马着实不错,小人做了三十年马夫,只见过五匹这样的好马。”
“是不错,不然我也不会用尽钱财买它。”
她抱了抱马颈,又为它理了理鬃毛,引着它慢慢走到营门,在守卫处挂了名字,翻身上马,径向北边驰去。
河东不同于淮东,不见遍布城中的河道,不见纵横千里的水波,有的只是一望无垠的碧野。此时正当盛夏,南风徐徐,催熟麦浪,放眼望去,一片金黄,策马经过,便有麦香扑面而来。
农人顶着日头,躬身劳作于田间陇头,镰起镰落,将满地金玉扎作一抱粗的捆,一捆一捆背到谷场,晾至半干,打出麦粒,筛去麦皮,收得一筐又一筐麦子,两成交了租税,两成还了外债,剩下的,便是一家人半年的口粮。
她不曾做过农活,只跟着母亲收过两次租,眼看稻谷在石碾下脱了粒,变成她平素吃的白米。
她知道,她是这世间极有福气的一个,不愁吃穿,能学文武。除她之外的大多数人,皆要在陇上蹉跎一生。年景好些,收成多些,还能无冻馁之患,若是碰上灾年,一家老小的死生,都只能听从天命。
打仗,便是灾祸的一种。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许多兵士,不似淮东军那般爱民如子,每到一处,便要劫掠许多百姓。且最后胜了还好,若是不胜,百姓又要面临另一支军队的掳掠,甚或有屠城之患。
再有一个月,戎狄大军便要抵达白沟,内忧外患之下,不知这一战如何才能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