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州
昏沉沉、自言自语抱怨了一大通之后,他欲提酒再饮,掌酒的手却被另一人按住。他迷迷糊糊望去,却见是一青衣女子的身影,虽模糊不清,他仍一眼认出对方——正是几周前与他在苏州有过一面之缘的沐秋茗。
他只道是自己酒醉未醒出现的幻象,也不予理会,想要挣脱开来,却被对方一把夺过酒坛,狠狠搁在一旁。他见状,嘟囔道:“怎么连幻影都这么粗鲁……” 说完便再不胜酒力,头枕墙柱沉沉睡去。
沐秋茗上次见他还少年意气、春风得意,如今再见却此般狼狈模样,不免感慨万千。她抵达凌家院邸之时,见已院落冷清,只道是自己来迟一步,却不想经询问才得知,她要找的凌二公子并未随宗主一行前去昆仑。她欣喜之中又带些疑惑,几番打听方知这二公子把自己关在祠堂已有半日。
她拍拍对方脸颊,唤其名字,见他毫无反应,便知其已深睡过去。于是乎叹了口气,无可奈何,便在他身边也盘腿坐下。片刻后,见身边之人眉头紧蹙、气息加剧,似有噩梦缠身,遂从怀中摸出随身携带的玉笛,徐徐奏起一曲入梦安神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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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司辰这一睡,便一直睡到了次日清晨。
他做了一个无比奇怪的梦。
漆黑的忘川,撕裂的风声,不远处矗立着一位面目清秀的白衣女子,他并不认得她。凝神再一看,女子竟没了上半躯体,头颅浮在半空。他吓得连连后退,却见女子眼角流出血泪,欲张口说什么,却半晌没发出任何声音。他平日里不惧任何鬼怪,在这梦里却只觉寒意彻骨,一股说不出是恐惧还是悲伤的情感压抑在胸口,他想要转身逃跑,却僵在原地动不了半分。
就在他绝望之时,耳畔传来一阵悠扬笛声,不紧不慢、如潺潺溪水,又如青雀啼鸣。再凝神而视,只见四周景色已焕然一新,不见那深黑无底之忘川、亦不见那鬼魅般的白衣女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绿地花丛,其间蜂蝶纷舞、百鸟翩飞。
他心驰神怡,陶醉于此般幻梦美景,直至第二日卯时有留守弟子敲钟,才缓缓睁眼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正闭目小憩的沐秋茗。
他暗吃一惊,先是诧异为何她会在此,继而思索难道她陪了他一宿?又注意到了沐秋茗手中还篡着的玉笛,回想起昨夜梦中那曲化解梦魇的天籁笛音,心中不免百感交集。
他本不想惊扰她休憩,无奈浅眠的沐秋茗对声音异常警觉,即使是衣服挪动的窸窣响动也让她缓缓睁开双眼。
凌司辰见她醒来,气氛一时尴尬,他便随口问道:“沐姑娘,是你……昨夜吹奏的入梦安神谣?”
沐秋茗望着他点了点头。顺道活动了一下颈部筋骨,她几乎一宿未眠,但一点点消损的元气对修仙之人倒是无伤大雅。
“多谢。”凌司辰轻声道,他明亮的双目中添了几分柔意。又问,“你怎会来此?”
沐秋茗并未立马作答。她来岳州城,确实是有诸多关于昔时水魔的疑事欲探问,但想到眼前这凌二公子昨晚烂醉的狼狈姿态,自觉此刻非是追问之良时。
她掏出一只玲珑玉瓶递给了他。凌司辰接过后,便认出是半月前苏州相识之时给她的金竹莲露膏。
他摇头浅笑:“就为这个?”
“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名药,我可不敢据为己有。”
他将药塞回她手中:“你既用了,便是你的。这药在凌家人手一瓶,并无甚稀奇。”这话并不是实话,能持有此药的,不过是他、他那两位表兄弟及他舅舅凌宗主、舅母文夫人罢了。
沐秋茗也不再推辞。她思索片刻,道:“我昨日在前院听人说了……你的事。”
她说得格外小心,却还是看到对方脸色明显黯淡下来。
凌司辰只想回避此事,便转了话锋问道:“你呢,没随你父亲去昆仑山吗?”
“爹爹他们昨日应该已经出发了,我提前几日走的,为的就是先来岳州寻你一趟,再同他们汇合。”
“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有什么困扰,不妨说出来,或许说出来就会好受些呢?”
“那又如何,说出来就能改变即成的事实?”虽口上质疑,他还是接着说道,“北风兄与我手足情深,蓬莱登仙亦是我俩的毕生所求。若没能亲目此景,我必将抱憾终身……”
这一说,便就再也停不下来。想到一个月后,他将迎娶文二小姐,从此与仙途诀别,眼前的沐秋茗多半也只是陌路之客,那便说出来又何妨?于是乎,压抑胸口的委屈、不解、愤懑,种种情绪如滔滔洪水般再也抵挡不住。
“……我那舅舅傲慢决绝,让我娶文姑娘,谁不知只为百年后无人与他争锋。然而我又当如何?他于我有养育之恩,情深如亲父……”
“……我从未见过母亲,但在岳州世人皆知他们兄妹情深。当年母亲离弃家门,是舅舅他在寒冬大雪中跪地二旬也要捍卫母亲声誉……”
“……论恩情论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