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长进(二)
许听澜虽然应下了这个麻烦,但实际上,这位稳重自持的仙尊,因从小便不需他人照顾,也从未照顾过他人,故而在照看人这方面有着严重的缺憾,完全够得上“笨拙”这一评价。
从紫微殿出来,他把莫子占带到了藏岁小筑。
与往后的很多次一样,许听澜在前面走着,莫子占在后面跟着,登上那嶙峋石阶。
“今后你与我同住此处。”
许听澜看莫子占的样子少说也该有十二、三岁了,宗门里像他这么大的孩子都很是自立、规矩,有什么不懂也会主动去求助他人。
于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莫子占也是如此。
故而许听澜只落下这么一句,便自顾自地进了屋。
这两日他捣毁血泉,湮灭大荒,又需费心思去解开「捆仙锁」,多少还是损伤了些许元气,需要静修调养。
此时的许听澜根本没有注意到,宗门弟子虽对内热情,从不吝助人,但因他自己这喜静的性子,若无要事,鲜少会有人来藏岁小筑叨扰他,更别提刻意去关照莫子占这个忽然到来的外人。
更没有意识到,他碰上的是个超乎寻常的闷葫芦,需要戳一下才会挪一步。
莫子占眼巴巴地看着许听澜进了屋,很是无措。
这仙尊只说他应住在此处,并没有告诉他是否能够跟着一起进去。
他心想,帝鸠从来都不允许他们这些低下的残生种进屋入殿,那么仙尊没说,应当也是不允许进去的意思。
所以他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乱动。
这是他在大荒总结出来的生存之道。
旁的什么都不要管,只要听从命令就行,没有命令就什么都不做,佯装成一块木头,把自己的存在放到最低。
如此若能让帝鸠忘记还有他这么一只残生种存在,还能免受一顿折腾。
再者……莫子占心知自己是魔物,他惧怕许听澜。
不敢随意靠近,更别说是主动提出要求。
生怕自己多做一点,或者少做一点任何事,都会招惹得这位仙尊不快,都会被发现他不过是鸠占鹊巢的“鸠”,而后招致杀身之祸。
尤其是在这种,许听澜怎么看都是赶鸭子上架才让他跟着的情况。
「十方神宗」与大荒虽说都是风雪漫漫,但大荒里的雪景其实是帝鸠随意搭建出来的幻象,而「十方神宗」的冰雪则是实打实的寒意彻骨。
为了能够骗过这些仙门,残生种保持着凡人的躯体,有着所有凡人该有的脆弱,所以莫子占其实会饿、会累、会冷……
他站了两个多时辰,只觉全身像灌了铅一样重,唇齿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腹中也因太久没有进食,而牵扯出阵阵绞痛。
莫子占其实稍微能够意识到,或许他应该向里边的人求助。
但他心底里总压着一层恐惧,恐惧帝鸠,恐惧仙人,也恐惧死亡。
当这些恐惧冲突起来,本就全无见识的他,便只剩下了让他不知进退的茫然。
而后维持着这种茫然,一直站下去。
腿脚渐渐跟着变得酸麻,如同有无数银针接连刺入他的关节般。
这等待下一步指令的时间实在太漫长,莫子占不由自主在心里向自己讨价还价,猜想着他是不是可以不这么站着等,而是改成坐着,不……坐着太过不敬,他可以跪着……他真的完全支撑不下去了。
一道算不上凛冽的风在莫子占身上抚过,却像是千刀让他全身一软,便径直地跪了下去。
所幸院中有雪,还算松软。
他顺着动作头一点,很是稀奇地看见雪地上有一只蚂蚁在缓慢攀爬,刚好在他面前,刚好落入他空洞的眼中,让他感受到这微小生灵的倔强。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他?
莫子占使劲咬着唇,试图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活着,才能达成他那想要苟活的期许。
他哆嗦着朝那微小的生灵伸出手,将它揽在手心。手虽冰凉,但终归还是比雪地要暖和一些。
你能活着吗?我能活着吗?
直到失去意识前,莫子占都在不断地想着这个问题。
……
入定会钝化修士对周遭环境的感知。
许听澜结束入定,从房中出来,才注意到院子里那个满身血污的小身影,用自己在厚实的雪层中融出一个浅坑。
依旧穿着昨日的衣裳,身上覆了雪,像一具被遗弃的动物残骸,犹如被腐蚀过后般,指缝爬出一只微小的蚂蚁。
需要吃饭、取暖的年岁距离许听澜实在太过遥远,所以直到这一刻,他才反应过来,莫子占是凡人之躯,未曾修行,未铸仙体,并不能辟谷,也不会以术法御寒。
许听澜面上少有的染上一层名为“慌张”的情绪,他连忙上前,查探起莫子占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