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十四年前,香港。
这是一个难得的冬日雨天。铅灰色的乌云堆积在夜空下,连片黑色都无法显露出来。已到凌晨的街道只有繁杂的霓虹灯,绚丽多彩的灯光被雨帘轻轻遮住,仿佛被污水冲刷的模糊油画。
成龙疲倦地捏上眉心,不去看车窗上悬挂的细密水珠。
昨天下午,他收到香港传来的消息。成家的办公大楼上了几道牢固的锁,名下的酒店和饭店全都停止营业。他尝试联系待在那里的妹妹,却发现他们也失去了踪迹。
这是一件很蹊跷的事情。
在他的印象里,陈申从来不会做出半道失踪的举动。这个男人生性谨慎,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因此,在他和成龙的妹妹结婚后,还掌握着集团的老爹把这对新婚夫妻送到了香港,让他们打理成家的祖业。
他们两个从不惹祸,只是守好家族的生意,每年飞回旧金山探望老爹。自从女儿出生后,他们更是低调行事,生怕她受到一点牵连。
但现在,他们莫名其妙地失联了。
成龙不由得想起老爹。一周前,老人家被不知从哪儿来的杀手袭击。旧金山最好的外伤医生都被找来,他们花了整整十七个小时,才把两枚嵌入肋骨的子弹取出来。
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关联吗?还是说就是个巧合?
离开旧金山前,他去医院看望了老爹。这位一年中被袭击两次的老人还戴着氧气罩,平日不离身的眼镜搁在床头的柜子上。
去香港。老爹用口型交待侄子,手指在男人手心画出一道诡异的弧。他握住他干枯的手,极其认真地承诺。
老爹,你好好休息。这个刚上任不到一年的新家主显露出坚定。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带着欣欣他们一起——
“成先生,浅水湾到了。”
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在一道黑色的拱门前,充满水腥气的风在开门的一瞬间灌入衣领。门外早已有人把伞撑起,成龙整理好浅咖色的大衣,抬脚踩上被雨水浸透成朱砂色的砖红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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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下车到走进客厅的过程中,成龙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外面的铁门大开,两边的草坪凌乱,黑暗中的玄关满地都是玻璃碎屑,他一边让手下把灯打开,一边小心地询问几句。
没有回应。
房间里没有任何声响,连他的话语都像丢进了深不见底的枯井中,掀不起一丝波澜。铁锈的气息仿佛一根细线飘在鼻下,让他的鼻翼轻微颤动。成龙攥紧右边口袋里的枪柄,脚尖碾过撒到地面上的黄色长寿花。
把手搭上通往客厅的推拉门的手柄后,他甚至产生了几分胆怯。他深深地、深深地呼吸,手指用力,轮子滚过滑轨的摩擦直直撞进耳朵。
一片狼藉。
亮白清透的大理石地板被暗红发黑的血液覆盖,咖啡色的地毯早已浸透,踩上去有种黏腻的触感。原本悬挂的吊灯坠落在地,水滴状的装饰品飞溅到破碎的台灯灯罩里。圆形的白色茶几被掀了个底朝天,在它周围,一个胸口插上被折断的椅子腿的女人斜躺在沙发旁,手臂僵直,眼睛死死盯住右侧的墙壁。
骤然降落的闪电划破天空,映得成龙脸色苍白。像是要劈进耳朵的雷声紧随其后,他在没了呼吸的女人身边蹲下,指甲把掌心掐出血迹。
他的妹妹死了,就在她自己家里。
最糟糕的猜测以最残酷的姿态呈现到眼前,心痛和沉闷一股一股地撞上胸腔。成龙把她身上的木刺拔下,正准备帮她合上眼睛时发现了不对。
女人的脸颊被刻了一个奇怪却隐隐有些熟悉的图案:一个血洞被包在没有底边的五边形内,最上方的两条短线宛如虫子的触角。一道闪电再次降临,老爹画在掌心的弧度和这个图案重合,让他的心里也同时响起震得人想呕吐的雷声。
袭击老爹的,袭击香港的,全都是同一批人。
没剩几处玻璃的窗户被狂风摇动得咣咣作响,突然加大的雨点像是被愤怒地甩下来一样。男人紧蹙眉头,终于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不对劲。
成龙想起在哪见过这个图案了。
三个月前,他被旧金山的议|员邀请去参加孩子的成人宴会。在那个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一个瘦小佝偻的老人走过来,打断他和瓦龙的交谈。
这个人名叫刀龙,刚从东南亚转移到美国发展。在算不上愉快的寒暄后,他带着阴恻恻的笑容离开,弯曲拐杖的手柄上绘着怪兽一样的纹饰——
原来是他策划了一切。
闪电越发密集起来,把整间客厅都罩上冰冷的、仿佛带着电弧的白。成龙咬着牙合上妹妹的眼皮,刚收回手,就听到手下的呼喊。
“成先生,我觉得您需要来看一看。”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惊讶,“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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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龙站在沾染上血迹的右侧白墙前,拦住要替他查看的手下。
墙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