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楼机
云姒华道:“咱们永安县没个支柱买卖,百姓都是出苦力的,衣裳要接了再接,补丁摞补丁,颜色要和原来的衣服接近,针脚要做得比细雨还密,你也得学好久,扎好多好多次手指才行。”
薛二娘子咬咬牙,已经感觉到手痛:“我学。”
云姒华又道:“那你可晓得,洗衣裳冬天要用冷水,冰得像针扎似的刺骨,就是你小日子那几天也得洗,不洗咱们就没钱用;还有那男人们换衣裳换得不勤,臭袜子一股焦糊味,又光又亮,像厚牛皮……”
“求你快别说了!”薛二娘子难得脸上又红又臊,一是因为她刚来癸水,满以为自己现在是个小女子了,其二就是云姒华那对袜子的形容太过真实,简直能立马把人分分钟劝退。
薛二娘子心有余悸,她还是学织云锦吧,毕竟云姒华形容得那云锦,那么气派那么华美。
她拉拉云姒华的手,被云姒华塞进手里刚在路边买来的大竹筐子:“这县城比不上农村,不好在土里刨食,墙裙还是常有杏仁菜跟马齿苋的。这两种植物你都认识,挖吧。”
“嫂子!”
薛二娘子又震惊了,眉毛快抬到脑门上,原先她以为云姒华说要带自己挖野菜,那是去野地里采,她哪知道她嫂子自从分家后完全放下了思想包袱,敢情要挨家挨户沿着墙根找啊。
云姒华没当回事,反而觉得薛二娘幼稚,这时间她俩姑娘家去野外,危险系数太高,她可不能拿命冒险,这墙根的菜也是菜啊,再说谁家墙根不长点儿野菜?
天予不取,乃是笨蛋,不要白不要嘛。
虽然以前从没把野菜当过主菜,但杏仁菜包子、凉拌扫帚苗、香椿炒鸡蛋、马齿苋煎饼……谁平生没吃过点野味,那是真的又鲜又不要钱!
片刻间云姒华已经蹲下来挖得填满了筐底,边挖边想到王宝钏,独守寒窑十八年,最后苦苦等回来薛平贵接她入凤鸾殿当皇后,可惜命太薄好日子只过了十八天。
她这辈子挖野菜,可为的不是那薛至清。
她只是为了能在这个世界,带着这几个娃娃,堂堂正正地活下去,继续追求自己执着于的事业。
至于那薛至清,他回不来也罢,倒省得她再去摸他的脾气,处理这感情上面的问题,当寡妇也有当寡妇的好处。
但若是他回来了……
云姒华脑海里有根筋砰地一跳。
她忽然脑仁子疼,以为是自己蹲得太久供血不足,就见远远处县府中门大开,那平日里百姓走到门前都会被衙役斥退的县府,有支马队飒沓如流星般地直直闯进府内。
云姒华隐隐约约觉得那些是了不得的人物。
街面上有人小声议论:“那些爷们儿可威风着呢,是皇帝如今最宠信的龙霄军。”“听说是借道来咱们永安县暂歇,别看只是几名小旗,哪怕是官品末流,县太爷都不敢怠慢。”
云姒华手上的动作微停了停。
次日辰正,大晴,宜动工。
薛三娘子煮了早饭,云姒华草草喝了粥做监工。
丝织坊天不亮就有汉子整车整车往家里运木料,具体什么零件需要制成什么料子,她挽起袖子,一边不厌其烦地形容,一边用那细细的胳膊比划,跟木工师傅仔细交代。
做成花楼机的鹦哥架、花门梁和花门柱,这些都是大件。
尤其是花门梁跟花门柱,它们在花楼机起承重作用,支撑织手跟拽花工两个人身体重量,所用木料务求结实,哪怕用上松木榆木榉木这些木料,她也毫不吝惜。
至于琐碎的零部件,像是范子、障子、搭丝板,就用便宜些的木材,用杉木就经济合算。
至于花楼机的猪脚,甚至连木头都不需要用,只需最普通的毛竹烘干,劈开打磨成根根细长的木签,系上线悬吊在织机底部。
木工总共历时五天,大花楼机在薛氏丝织坊平地而起。
这十几只木头巨兽,每只有丈许长,半丈宽,交错的木框将它整体分为上下两部分,每台织机共有1964个部件。
等到织机完工时,云姒华手抚着花楼机粗壮的梁柱,手掌似乎与织机在发生共鸣。
上辈子她不能说是什么经天纬地的俊杰,但唯有对华夏云锦工艺那份挚爱,她自认为不输给这世上任何自诩为艺术家的人。
而这辈子,像是坐上大花楼织机的云姒华才是完整的那样。她那份激情,似乎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