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发房
原来自己其实是并不敢轻易去触碰尸体的。
沉入梦境后的颠倒,梦中无法控制自身的无力,以及梦醒之后的怅然迷惘,无不如吞下毒药般缠人思绪。
她是害怕的。
可为什么,有这人在背后时,她能那般果断地让自己变做亡魂入梦。
屋外,忽然听得一串脚步走近。李南卿从思绪中抽离,抬头望去,原是府上的下人连夜去寻了位赤脚大夫来。
海城县虽无宵禁,可到底是小城小镇,居民本就少,此时半夜十分,肯入府诊治的郎中寥寥,能寻到一个赤脚医仙已算幸事。
侍从们左拥右护地把那人围到床前。只见他须发皆白,在嘴边翘起一个好笑的弧度。
他一手把那胡须往下压,一手搭在宋谦寻腕上,闭目良久,忽然刷得睁眼,惊奇道,“有趣!有趣!此人竟只有两魂六魄。”
众人一时间没从他神神叨叨的语气中回过味来。
那老人又叹口气道,“魂魄不全,更是难以疗愈啊。”
这下人人都明白他是何意了。顿时,府上哭喊声骤起,床边的哀号声如浪头打过,恳请这医仙再救救他们官老爷。
“好吵……”
病榻上的宋谦寻被吵得悠悠转醒,双眼迷蒙一片,还未能看清此为何处,下一刻,只见一白发老者凑到自己脸前。
那老者的嘴唇一张一翕,似乎在说什么。宋谦寻把灌入两耳的声音拼拼凑凑,好不容易拼成一句话。
那老者说的是,“长痛不如短痛,能不能撑得过,也只能看他命数了。”
宋谦寻没来得及细品这话的含义,就被人摁住了手脚束在床上。
接着,胸前剧痛拔肉而起,五脏六腑都痛到绞成死结。宋谦寻本能地昂起上半身,却又被生生摁下,口中胡乱地□□出声。
凄厉的痛呼撕破夏夜的宁静。
李南卿觉得自己似乎是被钉在了那,目光死死地盯住宋谦寻那张痛苦扭曲的面庞。那张原本美如冠玉的脸此刻被汗水浸湿,看得她一抽。
拔出了箭,下一步是敷药和缝肉。
痛楚从宋谦寻口中吐出,听得李南卿心如刀绞。她并非心如硬石的人,虚晃之间,她快步走近床边,团了一块锦布,塞进了宋谦寻口中。
哀嚎变作呜咽。李南卿扭过头去,不再看床上之人的挣扎。
心仿佛终于恢复了跳动。
就在她迈步离去之时,突然,手被人从后拉住。
几张薄纸被从袖中渡出,又传进她手中。
宋谦寻扯出口中布团,声音已经是支离破碎。
“承发房……帮我送一趟……快……”
李南卿的脚步僵住了。
身后的声音重新变回痛呼。这下李南卿不等了,收好那几张薄纸,拔脚就走。
宋谦寻特地侧眸望着她的背影,直到人影消失,也没见她回头。
宋谦寻只好重新倒回床上,任由自己被这位再世华佗割肉疗伤。
晕厥前,他脑中最后闪过一个悲惨的念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却说李南卿离了宋谦寻那府宅,打发走几个跟来相送的随侍,在月色下疾步回到海城县衙。
这次的大门并未能轻易叩开。李南卿敲了足足有半刻钟,门才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
陈随安揉着惺忪睡眼,伸了个懒腰。瞧见门口的是李南卿,登时脸上堆了笑,忙唤道,“李姑娘!我所荐的糖水铺子如何?是不是买一送一?”
李南卿立在月色下,没有答话,月影修长。
陈随安慢半拍地觉察出眼前人身上的寒气,只见她肩侧染了血,忙惊呼道,“姑娘可是受伤了?”
想来应是方才奔回府邸时,宋谦寻留下的血痕。李南卿侧眸看看,并未回答他,而是说,“陈大人,城郊发现一具女性尸首,面目全非,在糖水铺子那条路上正南方一里处。还请大人速速带人搜查!”
她的语气带着刻不容缓之意,不怒自威。陈随安又是何等人,当即喊了守夜的几个列了队,按照李南卿所指方向而去。
县衙大堂于是空了下来,只留一个老衙役还在守夜。
李南卿立在大堂中,袖中几张薄纸掉落进掌心,沾染上她的温度。
那老衙役见来人还没走,困得走路都打晃,悠悠过来同李南卿道,“姑娘,且先回吧。”
李南卿望了他一眼,余晖扫过肩头那抹血迹。新鲜的红色,张牙舞爪附着在肩上,带着血腥气。
李南卿细眉微蹙,叹口气道,“大人,奴家肩头染了血,又刚在夜里见了女尸,实在不敢此刻独自归家。不知可否进后院歇歇?天明即归。”
那老衙役困得快倒地,也无心再推她出去,便应下了,让她自己寻个竹椅去后院坐着。
已是寅时,李南卿独自迈入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