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一）

春祭大典有惊无险地落下帷幕，新任掌教也已选出，七位长老忙不停地又要开始筹备接下来的掌教继任大典。

灵隐峰就变成不得不去的了。只不过这次除去按例走过场般的询问希音神尊的意见，更是需要旁敲侧击一下景明的想法。

清晨鸟鸣山涧，雾气氤氲。

景明惯于早起练剑，他小小年级于剑术这一道上已是极境至臻，他师尊也曾多次叮嘱他须把更多的心思花费在道术上，但他还是固执地认为百尺竿头，应更进一步，于是早起两个时辰打坐吐息，好余出空闲时间练剑。

鸿蒙剑虽已在手，但景明还是喜欢自己亲手雕的桃木剑，舞着也更衬手些。他天生一副好脾气，良善温润，对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多怀一丝敬畏怜惜，是故桃木剑并未开锋。在他晨练期间，剑意温柔，无伤生灵，灵隐峰上的仙鹤常常近身与他一同飞舞。

七位长老来时便看到此等人剑鹤和谐的奇景，清垣长老看清景明手中挥舞的不是鸿蒙剑而是一柄普通的桃木剑后，又想起了春祭大典那日的事，不由得脱口而出：“景明那日请动万剑上仙山，太像六十四年前的那个人了！”

“我看不像，那人剑意凛冽，满是逢绝境的滚滚杀意。就是个挨千刀的杀神！景明不同，他剑意温煦，让人如沐春风，两者怎可相提并论，再说都六十四过去了，那人也早该入了土，或许连尸骸都被蚁虫啃食殆尽了！”清徵长老在旁边摸着胡须说道。

景知通禀后，邀七位长老进入竹舍。

待他七人进入后发现，希音神尊又燃起了小泥炉，亨茶品茗。

希音神尊有个嗜好，那就是极其爱煮茶，他自己一人闲暇看书时，爱煮茶；有人到访时，拉着大家一起品茶。更令人费解的是，无论何时何地何人，他都会多倒上一杯，搁置于案上。

景知是个好奇宝宝，曾经问过缘由，只见回答时神尊收起了往日里的散漫恣意，脸上有着景知看不懂的郑重与忧伤，双眼透过窗外的云雾，看向远方，喃喃道：“为一位故去的友人而斟。”

茶饮了，希音神尊抬手挥出一只纸鹤，让它去找景明，然后对七位长老道：“如今新任掌教已选出，虽还未继任，但可让其先学着打理宗门事务。以后宗门所有事务都无需知会我，我这把老骨头也是时候该清静清静了！”

七位长老听懂了，希音神尊这次的意思是——真想做甩手掌柜不问世事了，连按例的走过场也不必了。

庭院中，景明收到传信后，收起桃木剑，捏了一个清洁诀，便前去竹舍拜见师尊。他到了竹舍内才发现七位长老也在。只是这次他明显能感受到七位长老对他那太过于灼热的殷切目光。

其实有些事从那日春祭大典后，就已发生改变。

“景明，鸿蒙剑已选中你，你以后便是玄天宗的掌教真人了，后续我会遣灵衍、灵鸿邀你去上云峰熟悉宗门俗务。”清垣长老说道，他为七位长老之首，平日里主管宗门俗务。

“景明，你今年才十九，未行冠礼，我为你占卜推算过，你生辰那日是个大吉日，既然你已是掌教，冠礼便不能马虎，正好继任大典也需时日准备，我们几位长老商议后决定在你二十岁生辰那日冠礼与继任大典一同举行。”说这话的是清徵长老，他擅卜筮，宗门上上下下的祭典司仪都是由他负责。

“弟子，遵各位长老之命。”

七位长老七嘴八舌的说完后便向希音神尊行礼告退。

景明看着主位上阖目养神的师尊，不多作打扰，同长老们一起行礼告退，正当他后退转身时，主位上的希音神尊叫住了他。

“景明，先别走，跟我来。”

景明跟着希音神尊走出竹舍，缓缓穿过廊庑，来到无为亭。

无为亭建于山端之巅，天气好时坐在亭内能够看见整个灵隐峰的景色，可眼下只能看见翻涌的云海和飘渺的雾气。希音神尊素日里无事时，喜欢端坐于亭中，一人焚香抚琴或是对弈打谱。

他邀景明坐下与他对弈。

景明虽不知何意，但还是在棋盘的另一方，端坐下。

不一会，黑白棋子便错落于棋盘之上，两方你来我往，难解难分，景明性子良善温润，可入了棋局却有一股孤决狠戾，长驱直入，至死方休。希音神尊在对面懒懒地斜倚着，心思似不在棋盘之上，一会摸摸怀中的小花，一会看看云海中聚拢又疏涣的云朵，散漫恣意间便将人轻而易举地逼入绝境。一柱香的时间过去，黑白棋子便铺满整张棋盘，希音神尊投子入棋奁中，整个人向后倚，舒展开来，高高举起小花，用额头轻蹭着，不经意间轻飘飘地说了句：“你输了！”

景明听清那三个字后，并没有立即投子认输，而是继续又下了一步。当棋子稳稳地落入棋局中，他才发现此举已无路可走，在心中思索起换另一步的走法，试想了无数次后，他终是认清自己已步入绝境，无任何生机可言，无奈之下不得弃子不认输。

“师父，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