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梦境（四）

“考完试你就轻松了。”

“放屁。”一个男人叼着根烟倚着天台缓缓吐出了口烟圈，缓缓说道。

男人的年龄不大，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的年纪，但是他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却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仔细打量他，我们不难发现他的面容苍白而显得疲惫，双眼深陷于眼窝之中，流露出来的目光呆滞且空洞，像是被岁月抽干了所有的生气，同时他的身体瘦削而虚弱，犹如一颗经不起风吹的枯树。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从小学听到中学，又从中学听到高中，再从高中听到大学，等上了大学之后原以为有时间可以歇一歇了，接踵而来的事物压的人浑身无法呼吸，考研考公，找个好工作，结婚、房贷车贷，运气不好再遇上个大灾小病，烂尾楼之类晦气的东西。退休就能轻松？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是个未知数。轻松？我呸，不过是临死之前的缓刑罢了！”

男人随口吐了口浓痰，深吸了一口所剩无几的烟屁股，嘴里吐出的烟雾在空中缓缓上升，直至将他的面容所笼罩，透过这层朦胧的烟雾，他的眼神出奇地锐利起来，仿佛刚才的抱怨为他的内心注入了新的燃料。

“人这一辈子啊。轻松是与生俱来的东西，一开始生下来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等年轻人大学毕业一觉踏入社会的时候才发现，他娘的寒窗苦读二十年，怎么也拼不过人家老爸是局长或者是老板的那群人，一个人如果生下来家庭条件就能让他衣食无忧，能让他干自己想干的事情，而不干自己不想干的事情，那他这辈子的基调就要比别人轻松许多。”

男人一连串地讲了好多话，接着他用力地把烟蒂丢到了角落里，然后用脚麻利地把它碾成了碎渣。他碾了那么几下，一下，两下，好像在发泄什么似的。

最后，他盖棺定论般给“轻松”二字下了定义，像是刑场上的行刑官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给临死的犯人下达最后的宣判。

“轻松，只不过是穷人的谎言罢了，是驴拉磨时眼前永远也无法吃到的萝卜；是沙漠里看似触手可及，可却又相隔万里的海市蜃楼；是一群穷人能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的信念，是潘多拉魔盒里压箱底的、被绝望笼罩着的希望......”

另外一个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向了远方，远方是高楼大厦，它们形态各异，有的高耸入云，有的低矮挺拔，太阳渐渐西沉，天空被染上了一抹橙红色，金黄色的余晖照耀在大厦的玻璃窗户上，反射着一道又一道白光，像是镶嵌在这座城市的宝石，璀璨夺目。

“你这种家庭条件的人，能和我们这种小人物共情吗。”颓废的男子嗤笑了一声，不以为意地说道。

“当然，我不比你过得要惨？我家里的公司现在还背着几十个亿的贷款，保不齐哪天资金链断裂，你就只能在街头看见我了。”

“哪天？我去的时候给你带两床棉被，天气冷，别冻坏咯我们任公子的龙体。”男子嘲讽道：“这就是我很讨厌你们这种人的一点原因，明明生活的体面，过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生活，却非要装的可怜兮兮的，装给谁看呢？我又不是税务局局长。”

男子的语速愈来愈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之间生气了：“明明你们的生活是无数人奋斗几辈子也无法实现的梦想，却还在不停地在歌颂着苦难，怎么着？既在生活品质方面超过了我们底层人，还想要在经历苦难的多少也跟我们比个大小？非得处处比我们强？”

“你们的父辈可以讲他们吃了多少的苦，经历了多少的磨难，这是他们奋斗的成果，他们有说这个话的底气。”

“但是有一部分二代，明明还没有受过什么磨练，没有做出什么成绩，非要标榜自己的努力，吹嘘着自己刻苦，非要说他们最大的成功，就是在当小蝌蚪的时候游了第一名，之后从游泳第一名的奖杯中诞生出来的优越感会伴随他们的一生。”

听到这里，另一个男人笑了，他笑得很开心。

颓废的男子也意识到了，男人刚刚有意讲出那些令他不满的话语，是为了让他可以顺理成章的发泄怒火，无话可说的他对男人翻了白眼。

男人这才认真起来，指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水马龙街道说道：“其实要想真正轻松起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从这个32层的高楼一跃而下。”

“想象一下，在空中飞翔的感觉就像一只自由的鸟儿一样。你可以自由自在地翱翔在天空中，没有任何束缚和焦虑。那是自由的气息，只不过代价是你的身体会像一张血淋淋的肉饼飞散开来，你的头会与身体分离，血会浸湿油柏路，但是不用担心，这些血液不久之后就会干涸，随着一场大雨，你来过这个世界的痕迹就会被冲刷的一干二净，当然这个过程会很短暂，更不会痛苦。”

“而且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灵魂的话，那么恭喜你，你的灵魂可以从肉体中剥离，逐渐升高，升高，再升高，乃至可以俯瞰这座忙碌的城市，蓝色的星球，你就是一尊神灵，再也不用为了生计而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