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的心已死
薛大寨结婚,源于她妈妈崔艳芳的某次外出演出。
豫剧团在刚刚复演的那段时间,曾经红火过,尽管崔艳芳人到中年,凭着她出众的姿容和功底,还是得到了观众的欢迎与认可,每有演出,偌大的剧院里总是场场爆满。如此的好形势过了不到两年,随着众多影片的解禁,特别是电视的普及,剧团就走起了下坡路。当历史进入80年代后期时,竟然连一张票都卖不出去了。为了求生存,剧团只好走出县城,到文化生活相对落后的乡下去演出。吉普赛人似的四处漂流,辗辗转转地到了鲁西南。
鲁西南与河南省接壤,那里的人与河南人相同,都痴迷豫剧,演出市场相对好些。只是竞争颇为激烈,除了鲁西南本地的剧团,还有来自河南省的剧团。崔艳芳他们的剧团实力相对弱小,竞争起来便没有了优势。只好避开别人的锋芒,到有实力的剧团不肯去的小村庄或小集市去演出,居然也生存了下来。
有一天他们转场时,车在路上抛了锚。一时半刻无法修好众演职人员就从车里走下来,在路边的树下乘凉。有辆吉普车从远处驶过来,又从大家面前驶过去。但是,那刚刚驶过去的吉普车却突然放缓速度,开开倒倒地又掉回了头,并且在崔艳芳面前停了下来。车门推开,从里面跳下个中年男人。
那男人打量崔艳芳,试试探探地问,你是不是叫崔艳芳啊?
崔艳芳是剧团名角,自然有许多人知道。她原以为中年男人是看过自己的戏,来跟她打招呼的,便说,对,我就是崔艳芳。
那中年男人突然激动地道,艳芳,你还认得我吗?
她打量中年男人,却没有把他认出来。
那中年男人便叫道,我是霍之江啊!
霍之江,这是个让她无法忘记的名字,就是他,在她二十岁的时候,用卑鄙无耻的手段把自己迷奸,让她从此远离家乡,让她怀上了身孕,生下了一个孩子。她打量这个男人,二十多年过去,他老了许多,下巴上已经没有了大胡子,头上的浓发也早已不见,只有脑后还有花白的一撮。不过,她从他的眼睛里,还是把他认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崔艳芳居然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很平静地接受了这次邂逅。
车还没有修好,两人就走到路边叙起了旧。他告诉她,他现在调到了市里,还是在文化局工作,手下管着好几个剧团。他还告诉她,他现在是个鳏夫,女人三年前因病去世。他接着告诉她,他一直对她心存愧疚,对那件卑鄙无耻的事情感到后悔和自责。
她却什么都没有告诉他。更没有告诉他,他和她发生的事情,让她生下了一个孩子。她只是默默地听着他的叙说,平静得像潭池水。
她的平静让他宽慰,突然抓住她的手,乞求似的道,艳芳,听我的话,回信阳吧。只要你愿意回来,去哪个剧团任你选择!
她对他的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不久,剧团返回县城,想到女儿与自己相同的命运,她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叫霍之江的男人,想起他对自己的乞求和许诺。她想,自己老了,漂流到哪里都无所谓了,女儿却还年轻,她不仅应该有个完整的家,更应该离开那个卑鄙的家伙。而离开那人的唯一办法,就是调回河南老家。
她进了家门,立刻就去了棉纺厂。她要面见女儿,把决定告诉她。
女儿正在上班,她在厂门口被门卫拦住。门卫通过电话,把女儿从车间里叫了出来。
女儿穿着白色的工作裙,戴着白色的工作帽,帽子里露出来的头发上,还有眉毛上,都挂着霜似的花毛。母女数月不见,女儿看见她,高兴地迎上来,叫了声妈妈。
崔艳芳有些迫不及待,把女儿扯到旁边,将决定告诉了她。
女儿不解地说,妈,你跑到厂里来,就是对我说这事?
妈妈高兴地道,只要调回河南,你就摆脱那个姓薛的了!
女儿却坚决地说,不,我不!
妈妈奇怪地瞪大了眼睛,叫道,莺莺,你怎么这么傻啊?
女儿对妈妈说,妈,我的心已经死了,对什么都无所谓了。
剧团领导再三再四地挽留,崔艳芳还是决绝地调回了河南。临离开小城的时候,崔艳芳哭得雨打梨花,她企图用泪水将女儿感化,让她在关键时候心回意转。
主意已定的女儿,却没有被妈妈的眼泪打动,她平静又冷漠地对妈妈说,妈妈,你放心走吧,我是大人了,有自己的主张了。
妈妈越发哭得涕泗滂沱,满脸绝望地登上了发往河南的长途汽车。
送走母亲,从车站返回厂子,崔莺莺见到薛大寨,便用平静与冰冷的口气道,咱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