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番外篇：面首魏斌

夜深了，呼呼的风刮进牛棚，他依偎在草垛，拢了拢单薄的衣物，冻得嘴唇苍白，浑身发抖，肌肤像一块生锈的铁片伤痕累累又僵硬发冷。似梦似幻中，魏斌好像看到自己一生的轨迹，走马观花而过。

眼前最先浮现的，是祖父祖母、爹娘和家族长辈们宠溺的笑脸，他们拍着手，鼓励他再往前爬、往前爬。他小小的手和脚匍匐在红色缎子上，在那一堆分不清什么是什么的东西中间，抓阄抓住一个花纹最亮眼的、小巧玲珑的盒子。

众人失望：“男娃娃怎么抓了个胭脂盒？”

“这小子将来注定没什么出息！”爹爹气愤拂袖离去。

魏斌生来就像个女孩，越发地白白净净，无论阳光如何暴晒，也晒不黑。他打小喜欢胭脂水粉，常常爬上娘亲的梳妆台，把自己擦得粉头白面。喜欢把家里染坊的绫罗绸缎披在身上，照着画本扭腰撒胯，亲爹见了要打他，一同读书的男孩子们嗤笑他。好在他家境富裕，也没有被霸凌得很惨，众人忌惮他的家世，还是要喊他一声“小少爷”。

爹娘只有他这一个孩子，想让他将来继承家业，可他还没学会记账，爹爹便被人骗去赌博，输光所有的家产，染坊也被抵押出去。爹爹自此一病不起，饮恨而终，娘亲也追随爹爹而去，一夕之间，他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为了还债，他来到青楼打杂，一位男客见他生得俊俏，竟要他服侍。老鸨看中他的潜力，把他与官妓一同培养，教他歌舞，他虽骨骼已经定型，但对自己下得了狠手，他强迫自己每日蜷在一口缸里足足三个时辰，将身段练得无比柔软。人们都说，他是没有骨头的，水蛇般的身子能三两下将客人缠住。当他跳舞的时候，他才觉得找到了与灵魂对话的自己，可是想要享受这份愉悦，即便面对厌恶的客人，他也必须倚门卖笑。

那日，他终于等到了生命中的一位贵客。

起先，他是被一位太监神秘兮兮带走的，他的双眼被蒙上黑布，上了一辆华贵的马车，车内有淡淡的紫檀香。他被带到一处隐蔽的府邸中，裸身泡在温泉水里，周身洒满红色的玫瑰花瓣，墨发漂浮在水面，他肤如凝脂，目光闪烁，看见从半明半昧中走来一位穿着一袭简单白衣的女人，她的脸上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可是那些皱纹却让她更美了，有一种沉淀后的芳华与雍容。

尽管她已经褪去华服，不施粉黛，也没有任何珠玉华翠装饰，但她的气场，已然告知他，她一定是非富即贵之人。果然他没有猜错，只是他没想到她的地位竟如此之高，她是当朝太后。那一夜，太后对他很满意，将他带回京城，自此他软玉温香，竭力承欢，又步步高升，独得恩宠。

想来那几年还真是风光无限啊，他只要三言两语，就能改变太后的心意。只要软榻上屈节卑体，便能获得不菲的赏赐。他知道朝中群臣对他笔诛墨伐，他偏要更加狂妄骄纵，叫他们无可奈何，打照面时也不得不喊他一声“魏大人”。

他对刚入宫时一直挖苦他的太监羞辱道：“太后喜欢的，是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的。”说着，他的目光移到对方空荡荡的下面。

可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切来得如此突然，他像中箭的飞鸟从空中迅速跌落。

凯旋之礼上的一切都始料未及。对自己情意绵绵的太后，竟会在生死关头，置他的性命于不顾。其实想来也可以理解，太后金枝玉叶，肯定比他娇贵多了，哪怕一命换一命，也死得其所。可他偏偏受了重伤，无法再像从前，做一条轻盈的小蛇了。

太后竟弃之敝屣，只给了他一百两银子，便要他卷铺盖走人。他跪在寝宫哭了几天几夜，太后以国事繁忙为由，始终不肯见他。最后来了两拨侍卫，将他连拖带拽，扔出宫外。

他自知已成一颗废棋，真是自古帝王多薄情啊。他想到曾经提拔过的远房亲戚，刑罚司尚书段明明，希望对方能念在往日恩情的份上收留自己，不想被拒之门外，他才终于明白世态炎凉。

他只好抱着那一百两银子，回到了儿时生活的故宅，却发现已经被叔父一家鸠占鹊巢。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当初把他爹骗去赌坊的，正是叔父。叔父将他赶到柴房里，说他只配与畜生同吃同住，那一百两银子，便是吃住费，被对方抢了去。

“我魏斌，一生问心无愧，无负他人，到头来，却叫天下人负我！”回望这一生的颠沛流离，荣华富贵他也享了，但终究是过眼云烟。

他不甘心，绝不甘心。

为何他要沦落到如此境地？

为何作恶之人能安享天年？

魏斌跌跌撞撞站起身，他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把这座宅子变成凶宅，好叫他们卖不出去，再变成厉鬼，让他们终日不得安宁。

“啊！”魏斌冲出牛棚，在勤勤恳恳了一辈子的老牛的注视下，跳入院子中央的井里。月光如霜，静静地洒在地上，透出萧瑟凉意。整个院子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那口井里的水声在暗夜中回响。井水泛起的涟漪，缓缓地荡漾开去，最终消失在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