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叔叔

第一次见叔叔是在九岁的时候，当然，这是我有记忆的时间点。在这之前有没有见过，不得而知。

见到叔叔的契机是，爷爷去世了。一个亲人走了，一个亲人见面了。不是叔叔不想回来，是他独自一人在外漂泊，过于艰难。路程远，路费高，把爷爷和叔叔隔开了很久很久。

叔叔没有见到爷爷最后一面，因为叔叔来的太晚了，爷爷可能，也等的太久了。叔叔没有很难过，这是我五岁时的偏见，长大了才知道，成年人的痛苦，不是非要表露于面的。

叔叔在爷爷葬礼过后就走了，他还要回去，继续奋斗，因为他也有家庭要顾。来不及悲伤太久，又或者是故意将悲伤放于心底，不轻易触碰。

叔叔对我们很好，时不时会寄来一些我们没有见过的东西。对于生活在农村的我们，已经足够了，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奢侈。

叔叔工作稳定了，他可以，回来看看了。再次见到叔叔，是13岁。叔叔一家回来了，他们说，回来看看亲人。婶婶很不习惯，因为她是城里人，她的生活条件没有那么艰苦过；表妹也不习惯，她就没有接触过农村的一切，但是她们告诉我们没关系，她们很喜欢这里。他们都是很好的一家人。

叔叔一家再次离开了这里，回到了城市。这一次，很久很久，我们都没有见面了。有一次村里下了很大很大的雨，我没有见过，觉得很兴奋，这在我们那里是不常见的，后来我才知道，我们那点雨，不过是其他地方的一点牛毛。但是当时的我太激动了，忍不住拿起家里的电话，给叔叔打了电话，他问我怎么了，我说，我们这里下了好大好大的雨，叔叔说，嗯，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和这个叔叔交流，他可能觉得这太平常了，只有我独自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我没说什么了，我跟叔叔说：“先挂了叔，我爸回来了”。那时候的我，胆怯，敏感，一如现在。

第三次见到叔叔，是18岁。姐姐在叔叔的城市里工作，让我假期去找他们玩。这个假期，不同以往。

叔叔和姐姐在机场接我，他们抱了好大一桶炸鸡，我很开心，不仅仅是有炸鸡，还有很多很多。

在叔叔家，吃到了好多没有吃过的东西，见到了许多没有见过的东西，我犹如井底之蛙，事实也如此。

在那里，我度过了高考前最开心的一段时间。殊不知，这段开心随之而来的，是无望。

在离开的前一天，新闻报道了。我们不知道，如果再晚几天，会怎么样。

回来后，封校了。后来，高考延迟了。

再后来，我在大学度过了“足不出户”的三年。

大三上学期，决定考研。

暑假，在烈日炎炎下，每天为考研做准备的我，觉得世界真的无望了。你看，此刻的我，还是那么不懂珍惜啊…

七月，是明媚的，对于你们

七月到现在，是阴郁的，对于我们

早上六点：

爸爸：“小因在吗！你可以去下北京吗？”

姐姐：“你在哪里？”

“你能去北京一趟吗？”

“你去陪陪婶婶，叔叔昨天晕倒了，现在还没醒，你找好东西去一趟北京。”

早上七点，因为习惯了静音睡觉的我，因为昨天熬夜偷懒了一会的我，打开手机的那一刻，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我想，也许不严重呢。

我想，不会的。

我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想，我应该冷静下来了。或许我过去以后，说，害，没事的。

颤抖着的手出卖了我，我在害怕，我在恐惧。

迅速找好需要带走的东西，或许不迅速，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在房间里转了几圈都不知道该拿着什么东西。

高铁没有票了，只有火车。最近的一列车，也是一个小时以后，没办法，我只能等。期间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我在这边强装镇定，妈妈在那边，哽咽。

我们都清楚，叔叔和我们见面不多，但是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们一家是很好很好的人。

坐上火车的那一刻，我想，应该不会有事的。叔叔的身体一直很健康，不会有什么突发性的问题的。

列车慢下来了，是到了吗？不是，这段路，大雨淹过，需要减速行驶。

这是我对暴雨最讨厌最讨厌的一次。它伤害了太多人，带走了太多无辜的人。这一刻，是我最想抽死小时候兴奋的自己的时候。虽然长大后也讨厌将命随意拿取的灾害，但没有哪一刻，能超越这一刻。

太慢了，列车走的太慢了。我太害怕了，一个成年人，在人满为患的车厢里，没忍住哭了起来。列车员小姐姐过来问我怎么了，是不是需要帮助，我只能摇摇头。我想开口告诉她，没事的，可是我说不出话…

下午一点多，我到了北京。打车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