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一、山触沉云
国颁布天下的诏令文书聊做猜测罢了。”苏敬则神色淡然地微笑着,一双黑眸倒映着灯檠之上的暖色烛火,璀璨熠然如明星,“而今白将军受命与左右日逐王同征荆州扩充疆土,那二位虽名义上不曾高过您,但实质上又是如何呢?当然,右日逐王早已战死,但左日逐王……这两日想必已领着他的亲信部众,在河堤附近伺机而动了吧?如此一来,此战若大胜,则左日逐王及其部众当领首功,今日曾与在下和谈的白将军却未必。届时左日逐王凭靠战功声名鹊起,而您因为和谈之事见疏于君王,朝野之上的观望者又当如何?”
“我曾在中原人的典籍中读过一句话,”白崧说到此处,取过酒盏仰头饮尽了其中的烈酒,笑道,“‘上骄则恣,臣骄则争;上与主有却,下与大臣交争,求以成大事,难矣’。苏寺卿想说的,便是这样的道理吧?呵……不得不承认,你猜得很对。真可惜,陛下原以为你们是足以用来借刀杀人的强敌。”
“是否为强敌,在下不知。但若白将军意欲再越雷池,那么这所谓的‘借刀杀人’,便难说杀的会是哪些人了。”苏敬则笑了笑,随即又道,“大宁如今虽是疲敝,但与别处相比,却仍是城高而厚、地广而深,若是白将军执意乘胜南下,那么辎重补给、水土不服,都是您必须面对的难题。白将军也不妨仔细权衡一番,贵国出兵前并未做足灭国之战的准备,这数万兵马若想继续深入,会面临何等进退两难的局面?您作为贵国陛下的左右肱骨,又将如何被那些人含沙射影?反之,如今主动出击的是左日逐王,白将军既是得了贵国陛下的旨意,该怎么做,想必也不必由在下去提点。”
白崧沉默了片刻,忽地一笑,转开了话题:“我纵然听从了苏寺卿的建议,如今大军已在襄阳,左日逐王亦是志得意满——可没有无端撤军的道理。”
苏敬则含笑回应:“所以白将军与在下坐到了此处,而左日逐王去了沔水河堤。”
白崧并非愚钝之人,立时便是心领神会,他不觉拊掌大笑:“苏寺卿是聪明人,看来今日,我们的确有话可谈。”
苏敬则的唇角扬起了一线极为标准的礼貌微笑,他的言辞虽仍旧谦和温雅,其中的深意却是令帐中一些机灵的昭国将士不寒而栗:“是啊,如今正值沔水汛期,荆州也是雨水丰沛——白将军的确该早些做决定。”
白崧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墨玉般温润幽邃的眸子:“前几日的那场大水的确很是骇人,我与左日逐王也的确不愿见到更多这样的损失。苏寺卿既然这样说了,想必是知道些什么,或是安排了什么。”
“不,”摇曳的灯烛之间,苏敬则的笑容被映衬得更为温柔无害,也更为诡谲莫测,“在下对此无可奉告,但,这的确是第一个条件。”
——
“杀!……”
“报!左翼有敌军试图突围!……”
“架盾牌,举长槊,弓弩手听令!……”
此刻天色已然大亮,南路密林之中,卫暄正与几名副将调整军阵改易阵型,阻击着再一次发动攻势突围的昭国骑兵。
待布阵完毕后,回到后方中枢的卫暄端坐马上极目而眺,借着云间漏下的几缕霞光,分明在殷红的血雨之中,望见了左日逐王挥刀冲杀的身影。
在锋刃的嘶鸣与将士的喊杀声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住腰间的佩刀,知道今日所面临的必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血战。
并且,对方是昭国能征善战的左日逐王,而自己不过是个初入战阵、依靠众人辅佐方能决断诸事的闲散郡王。
但身边有多少将士正为荆州浴血搏杀,身后有多少魑魅魍魉正等着将战败的他剥皮拆骨?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卫暄目光警惕地掠过各处战阵,见前锋的盾兵与长槊兵皆是配合默契,在鸣镝箭的啸叫声中顶着箭雨斩落一匹匹战马,这才将紧绷的神思略微放松了几分。然而也正是在此时,他环顾敌军先锋,却未曾再见到左日逐王四下冲杀的身影。
他心中猛地一惊,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卫暄不敢抛下心中最为糟糕的设想,却也无暇再与紧张指挥着各处战事的副将们仔细商议。他召来一名传令兵,命他叮嘱几名副将专心对敌,便急匆匆地调拨在此待命的百余人乔装得当,携兵甲弓弩潜入了后方的密林之中。
骑兵面对这一套战阵时,无论是从正面或是侧方,皆不易突破。但若分一支轻骑兵小队绕行至后方发动突袭,那便是一战即溃。
卫暄清楚地明白,自己赌不起这万一。
他领着一行士兵潜行林中,却不由得抬手抚了抚左手手腕上一串殷红的香珠,原本忐忑的心情忽而便平静了几分。
卫暄静下心后抬眸眺望了一番,又凝神听了片刻,便回首对众人道:“便在此处埋伏起来吧——动作要快。”
此刻正是清晨,云隙间的霞色与日光却已倏忽闪逝,浓云沉沉地压在四野之上,好似要将那极远处的重峦叠嶂吞噬。而正在众人忙不迭地隐藏行迹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