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焦流交汇
夜冷如刃,黑暗如墨泼在篱笆与荒草上。黄昱紧贴在篱笆内侧,心中如锤敲般一下一下敲空,额际微汗,指节死扣木柱。短短数日以来,从潜行布施到此刻被逼生决的险局,一切愈发紧迫。方才弟子轻声禀报,官府从事已至郡中,有士族献图示径,流民武装守路勒米,异教远观不援,万事皆证此局再不可久潜。
透过门隙,黄昱看屋中光影:张宝于矮几前低首测案,面显急意,张梁附身近竹卷,目光平直却无惶色。二人间无大言宣示,却透沉凝静气。远处,有弟子提刀形农具无声来回,符纸与粟米早整于囊。
忽有人轻扣门框两下,无呼唤,只是暗号。弟子牵步让道,一道身影自内室趋出。灯光黯淡中,黄昱首次清晰瞧见张角之形:中年之躯,身披淡色道袍,袖口微敞,鬓发中略有霜痕。未见夸张服饰,无多仪态浮华。他在微光里如山岳投影,无张扬,却稳固深沉。
黄昱屏息凝神,不曾想张角竟如此亲临此时此地。多日闻其名不见其容,今朝彻夜艰险中,他悄然现身,无鼓无号,神色如静水覆冰。弟子静立,无一大声呼号,唯张宝、张梁轻退半步,以目示礼。黄昱目光追随:张宝微咬牙,张梁微颔首,似有一刻的阴云压顶等他决断。
张角举指在矮几上轻点,声音初出,低沉柔和却不钝:“官军当明晨动,士族不助,流民不明,异教远火观时。我等久布恩泽,如今不宜再迟。”寥寥数语,无冗词,却直点处境。言毕,张角望向张宝:“二弟,你意如何?”语气温缓,兄弟血脉之称随口自然而无解释。
张宝眉头紧锁,却坚定回应:“兄长,民心已炽,何必再待?方才有讯,东岗柴焰已燃,众愿呼应。勿使官府占先。” 声中压着一股隐火,却仍不喧闹。张角听罢微点头,不见惊喜怒懦,只微抬眉,转向张梁:“三弟?”张梁轻声:“兄长,此刻举事,民必相从。虽各方势力盘旋,但民意在握,先发为宜。”
黄昱额侧沁汗,心潮翻腾。张角听二弟三弟言后,无须高声叱令,也不显踌躇,只将手移至案上符纸轻叩:“传讯各处,黄巾缠臂,无需显旗先声,以奇突官军虚处。速而不乱。”语毕,弟子立刻奔出屋外,无须解释命令内涵,仿佛早有预案,只待他点头。
黄昱暗中颤动:这位“师尊”并未高呼“苍天已死”之类口号,无长篇宣示理想,却在这夜色葬刀中以数语定局。多方势力阴鸷不散,他不悲不惧,不为士族犹豫恼火,不为流民贪索咒骂,不为异教冷眼叹气,只沉稳收紧网线。昨夜民心颤亮,今朝细作惊扰,却更逼他提前出招。面对困境,他语简力沉,像农夫择实种一锄,不空掷词。
张宝闻令轻提头,眼中有一闪凶烈光,却立刻收敛,如铁浸水中冷硬。张梁抿唇应合,将手中竹简折合,递一符给弟子:“西侧缓行,引民夜聚。莫扰流民据点,让其自困待局。”弟子点头,顿足轻退。
屋角处,一布袋中粟米已分成多小包,弟子将其揣入怀中,如行军粮。黄昱望着这场景:从潜布粟米柔济民心,到今朝将粟米化兵粮,符纸为军号,黄布为臂识,无须评论已知局势倾翻。
风过篱笆,微细如虫鸣。张角侧脸微现灯下,黄昱看清他目中无惶急之色,似早于心算定此险路。当弟子再度进出报讯:“南村已有十余户暗留柴信,愿听令。”张角微露淡笑:“既然民信不负,当回报以行动。”声音不疾不高,却浸透沉远,犹如旱野得微雨,一点既深。
黄昱胸中发热,不敢声张。此刻官府细作仍巡林外,或听不到营内只语片言。而士族栖墙后不语,观赌胜负;流民磨刀待选利方;异教依山俯视如看戏。张角一言,将此杂乱格局嵌入己谋中,不求他人助,只靠自身先举义旗,由民来应。简明如算筹落地。
张宝眼神闪烁:“兄长,我等先取官军薄弱处突袭,扰其阵脚,再号召四方……”话未尽,张角微抬手止:“二弟,不须多述。官军夜中未稳,我等出奇不求久战,得势即招民显,从而盛起。”张梁在旁轻应:“是。”
黄昱心颤更甚:无亢奋嘶喊,也无长叹悲愤,只是谨严清理战前细务,好似入春前翻土,静等新秧冒芽。这等深沉内敛让他生敬畏:张角原非一暴乱之徒,而是持有长算缓谋,此刻遭逼犹稳。
几名弟子将黄布卷施展出来,分条配给。如夜神悄分军章,无官称吼号。另有弟子匍匐地面,用指尖点示某线:“东岗有柴焰,北岗亦应燃火光,两处民闻即会集。”张梁颔首赞许,张宝轻啜气,在低寂里宛如鼓点。
篱笆外似传细微金属摩擦,或官府侦子试图近探,弟子略微偏头,再度布假迹引离。黄昱屏息,连呼吸亦尽力无声。他发现张角对弟子只给简短指令,却无匆忙语。承受多股暗势压迫下,此处竟无乱调。
张角不再多言,退身半步示归内室,似无须久站现场,只留张宝与张梁押后筹划。张宝目送其背影离开,面上紧张稍释。张梁指尖敲桌三下,弟子即安排传符北乡。一步步如精妙刻线,无废话长篇。
黄昱指尖微麻,知今夜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