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
宋昭回眸,缓缓端起酒杯,高举至唇边,没有丝毫犹豫,一口饮尽。顿时一股火辣从喉间烧到心口,像是吞下了一柄锋利的匕首。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来袭,也无灼烧感腐蚀五脏六腑的感觉。她呆怔怔地望向延吉。
延吉道:“陛下怜悯世子,让你多挨一刻钟。世子瞧瞧门外,太子为了你,已经跪了许久了。”
宋昭爬起来,跪得太久,双腿已经麻木,走起路来,东倒西歪。她走到门口,就见漫天大雪中,太子跪在雪地里,身上落了一层白。宋昭不由得僵住,胆怯地不敢上前。
檐下,永庆帝瞥了一眼宋昭,迈步走到太子身边,附耳道:“跪满一个时辰,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说完,颇为气恼地抬腿踢了太子一脚,也不知是不是没有用力,还是踢偏了,竞然丝毫未撼动太子。
“起驾回宫!”
延吉忽然凑近宋昭,小声道:“世子,你的时间不多了,有什么未尽的话,尽快与太子说清楚吧。”
说完,急忙跟上陛下的御辇,匆匆走了。
待院内的室内宫人全部走尽,宋昭勉强撑着酸麻的双腿奔向太子,情不自禁地跪在他面前,颤着手抚去他肩上的落雪。“太子快起来吧。"她道。
萧钺的身形如凝滞的墨玉雕像,他缓缓抬眸,却在触及眼前人的面容时,瞬间寸寸崩裂。
眸底似藏着雾气,还有种撕裂心扉的痛觉,悄悄在心底滋生蔓延。他抓住宋昭的手,问:“七娘,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他声音嘶哑,浸着枯竭的气息,仿佛曾在无人处将满腔悲恸都嘶喊尽了,如今只剩这副残破的嗓音,勉强拼凑出几个气音,无力颓然的模样。宋昭怔住,眼眶中忽然涌起一股热意,原来他在昏迷中听见了她说的话。他的手冰凉,宋昭轻易便抽出了自己的手,低下头,任由滚烫的泪水砸在雪地上。
萧钺猛然抱住了她,“七娘,都是我的错,我该死,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我们将阿宴接回盛京,我会请天下名医为他诊治,你父亲也会没事的,你相信我。”
“太晚了,我们都回不去了。"宋昭任由他抱着,神情无悲无喜。她就要死了,可她还放心不下父亲,放心不下阿弟。“九鸣,“宋昭眼中闪过一丝清明,“能不能求你一事,我走后,请将宫中那株九叶灵芝草给阿宴吧,是我欠他的。”
“那我呢?“萧钺追问道,低沉的嗓音听不出喜怒:“你可还有话与我说?”他忙着追问,却忽略了那句我走后代表的真正含义。宋昭轻声道:“殿下不是让我忘了你吗?你也忘了我吧!”“我忘不了,就算下到碧落黄泉,我也忘不了。”萧钺平静的面容下,颈侧微微凸起的青筋,泄露了三分隐忍的痛楚。“七娘,如果回到碧落崖那日,你还会救我吗?”宋昭俯在萧钺肩膀上,却缓缓闭上了眼睛。“你那日没有带着灵草独自逃出去,而是义无反顾地回到我身边,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七娘,你定是心悦我的,对不对?你明明心悦我,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我?”
“在碧落崖底,是怕被赫连信发现身份,我才选择隐去踪迹。”“你定是埋怨我,将你弃了。所以才将芙蓉巷烧了个彻底,对吗?你是想抹杀掉七娘的存在,抹杀我们过往的一切?”“我气你假装不识,生气你将我推开。是我将你骗至盛京,也是我逼你走向我,可我不后……
萧钺搂着宋昭兀自剖白自己的心,突然发现了异样。“七娘?”
宋昭的身子从他臂弯间滑落,轻得似一缕烟、一片雪,仿佛稍重的呼吸都能将她吹散。她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唯有鸦羽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列寂的阴影,紧闭的双眼像是永远不愿再睁开。“不,不!”
萧钺抱着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他了解永庆帝,拿宋昭逼他就范罢了,断不会杀了她。就是笃定永庆帝会如此,他才会乖乖听话在这里罚跪。他看到宋昭从偏殿出来,以为没事……父皇不是说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吗?萧钺将宋昭紧紧搂在怀中,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生生撕裂。往昔种种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流转,那些算计、那些权衡,到头来竞是一场空。他机关算尽,终留不住最想留住的人。
喉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他猝不及防,一口鲜血喷溅而出,点点猩红落在宋昭苍白如纸的脸上,宛若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萧钺颤抖着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血迹。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浑身一颤,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抱着她缓缓倒在了雪地之中。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渐渐覆盖了两人相偎的身影,仿佛要将这一切都掩埋在这纯白之下。
院门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永庆帝,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延吉急忙给宫人使了个眼色,众人拥入院内,将太子和宋昭扶了起来。“或许朕老了,"永庆帝叹道:“延吉你说说看,朕若是给太子半年时间,他们能和好吗?”
延吉低垂着头不敢作答。
“都怪忠勇侯那个老匹夫!去传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