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第69章第六十九章
昏暗潮湿的地牢里,一剪人影迅速往下走,须臾之后,唯当一声锁链响动,牢房门被打开。
“苏大人,你的饭到了。"牢头恭敬的将饭盒置在枯木桌上,不敢逗留,转身离开。
苏轼身穿粗布囚衣,头发俱都披散下来,有些蓬松,却丝毫不见凌乱,依旧被他打理的整整齐齐,及腰的长度,只是缺了束发的发带。听见牢头招呼他吃饭,他拽动了一下锁手的镣链,缓缓起身,来到桌前。今日的饭菜格外的香,他深吸一口气,打开饭盒,定睛一看,却大惊失色,内心骇然:怎么会有鱼?怎么会有鱼?之前明明跟儿子商议好,若朝廷果真判了他死刑,便送条鱼来提醒他。
他望着食盒里的熏鱼悲从中来,面对着散发腐霉气息的土墙潸然泪下,难道……真要背负“无尊君之义,亏大忠之节"的罪名死去吗?他真的好不甘心!苏轼敛目揩泪,几乎能想象得到他行刑那日的情景,百姓们不了解其中内理,只会认为他是大奸大恶之人,该死该杀!届时必会万人空巷来看他行刑,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便可淹死他。
与其那般狼狈,不如自留几分体面,他起身缓缓来到墙角下,伸手拨开覆在地面上的稻草,又轻轻撬动了半块砖头,挖出藏在老鼠洞里的青金丹。他怔怔的打量着手里的药丸,只要将其吞下,顷刻之间便可毙命,再也不用受行刑的痛苦,到时天地自宽,万事不知,岂不快哉。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他难免想起了家人,想起了子由,想起了老妻,想起了伯达,辰哥儿,叔寄和六郎,他深吸一口气,心底最最放不下的当属圆娘。若没有他的照拂,他的圆娘该怎么办?怎么长大?她不喜她父亲为她定下的娃娃亲,到时候许什么样的人家?过得不如意怎么办?万一受他牵连夫家责骂她怎么办?他一旦过世,家里的儿郎们成亲之后还顾得过来她吗?苏轼思及此处,心中悲戚难当,他痛定思痛后,紧紧攥了攥青金丹,又将其埋在老鼠洞下,覆好稻草。
他擦干眼泪,决意不能坐以待毙。
他提声呼唤狱卒。
狱卒往日十分仰慕他的才学,并没因他入狱而落井下石,此时听见苏轼唤他,忙跑过去询问“苏大人,您有何吩咐?”苏轼勉强苦笑道“小哥可有纸笔,我有几句话要交代家里。”狱卒点了点头,不过牢中没有纸笔,他只得从家中拿些儿子启蒙用的草纸给他。
苏轼并不嫌弃,他蘸了蘸墨写道“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
他顿了顿,深呼一口气,继续写道:“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
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
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
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
他提笔写罢,长舒一口气,将狱卒唤来,嘱咐道“我儿再来送饭时,你将这两首诗交给他,命他定要交到他叔父手中,他叔父看了,自然心领神会。”苏轼自然知道这两首诗肯定不会先交到伯达手中,大抵会被呈至御前吧,他在诗中已然认罪,官家当真要对他赶尽杀绝吗?狱卒点了点头,拿着这两张纸离开,他大字不识一箩筐,磕磕绊绊看了半晌也不知苏轼写了什么,只是狱卒私底下不能传递消息,无论什么都得等官长们审过再说。
虽然他不识字,可也知那些大人们熬鹰似的审了苏大人这许多时日,想必苏大人不会在此刻写什么过激言论,苏大人一向斯文和善,不是那样的人。是以,狱卒很放心的将这两篇诗稿交给了官长,心想用不了多长时日,官长一看没什么大问题就会送回来,到时候就可以交给苏家大郎了。狱卒不识字,掌管御史台狱的官员们还不识字吗?乍一读苏轼这两首诗,大惊失色,心道:何至于此啊!苏轼怎么一副托付后事的口吻?!官员们也不敢私留苏轼的诗稿,层层上报,最后兜兜转转,诗稿来到了官家御案上。
官家仔细拜读一番,正反面翻了翻,是市井中最粗劣的那种草纸,想必是从看牢的小吏那里寻摸来的纸张。
沉思半晌后,官家长叹一口气,心道:朕只是想挫一挫苏轼的锐气,没想把他怎么样?苏轼才高,在士林之中一向很有威望,他随便说些什么就能掀起目大的风浪,先前还好,如今王安石隐退,支持新政的臣子中再无一个威望能压得住苏轼的人,到时候苏轼这块冥顽不灵的石头再议新政,将会给新政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自己只是顺势而为敲打敲打他。
官家看着枯黄的草纸上斑斑泪痕,扶额轻叹:“貌似…把人吓的不轻,都开始跟弟弟托付后事了。”
御前伺候的内侍官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隔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王珪入宫面圣,谗谏道:“苏轼对陛下确有不臣之心。”
官家拧眉道:“苏轼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此,爱卿何出此言?”王珪当即吟道:“苏轼曾写过一首诗,是这样说的'凛然相对敢相欺,直干凌空未要奇。根到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