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第72章第七十二章
寒风吹彻,半空中飘着鹅毛大雪,不消片刻便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苏迈背着包裹领着弟弟妹妹们等在御史院门口,辰哥儿手里捧着一袭厚厚的狐裘披风,圆娘怀里揣着一个暖水罐子,罐子里装的是柚子叶煮的水,她手里握着数片碧绿的柚子叶。
一家子翘首以盼。
宛娘被冻的双脚失去知觉,靴子里像灌了冰碴子一样,她手中的食盒里盛了数张烙得滚烫的羊肉大饼,天气这么冷,不知肉饼怎么样了,有没有凉掉。她跺了跺脚,不禁说道:“不是说辰时便放人吗?这都快巳时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无怪乎宛娘紧张,苏轼的案子几次更改判词,如今大家不见到苏轼本人,心里怎么也不会踏实的!
圆娘抿了抿唇道“这次是蜀国长公主传的消息,她亲眼看着官家批的,九五之尊,金口玉言,想必不会再改,许是牢中有什么事耽搁了。”她话音刚落,只听御史院旁边的黑漆门中一声轻响,门扉被打开。苏轼和牢头缓步而出。
苏家几个孩子一拥而上,“爹爹!”“师父!”“伯父!"叫个不停!苏轼用手遮在眼睛上方,惊诧道:“圆娘,辰儿,宛娘,你们怎么来了?”圆娘迅速打开暖水罐子,用柚子叶蘸着水在苏轼身上淋了几滴,她边淋边哭道"放心不下你,便来了。”
汴京的冬天很冷,圆娘迅速完成去晦仪式,然后将暖水罐子递给王适,她接过厚实的披风给苏轼披上,而后紧紧的抱着他大哭道“师父,您受了大委屈!他腰间再无丝毫赘肉,人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即使披上厚实的披风都格人!苏轼叹息,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最后拍了拍圆娘的肩膀道:"吓坏了吧。”圆娘只是哭,压根说不出话来,这些日子的小心谨慎,生怕事情会变的糟糕的提心吊胆,又担心师父在牢里吃尽苦头,诸多事情压在她心头,她都不曾说什么,只一味的咬牙坚持着,平日里交际应酬,安慰这个,安慰那个,即便有再多的不安与焦虑,都不曾表现出来,总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其实,她心里也很没底!
埋在枯黄史书里的冤案,即便在千年之后读来仍然十分触目惊心,更遑论此时此地此间人。
她很怕的!她不敢想一丝一毫不好的地方,不敢任由自己陷入情绪漩涡,不敢面对哪怕一丝丝不利的消息,殚精竭虑,茶饭不思,每日费力筹谋,不敢松懈。
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怎能不痛哭流涕!苏轼轻轻拍着她道"好孩子,师父没事。”圆娘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哽咽个不停。
“再哭,师父心都碎了!"苏轼叹道。
圆娘慢慢止了眼泪,勉强笑道“我很想您,让师父见笑了。”苏轼看着自己身上的狐裘披风,眸底闪过一丝讶异,自他入狱后,苏家迅速败落,他之前又是个存不住钱的,这狐裘披风价值千金,她如何得的?可是典当了什么?!
辰哥儿见状,连忙解释道“这披风是蜀国长公主所赐,圆娘想着您从汴京到黄州,一路旅途遥远,天寒地冻的,行时披身,卧时做被,很是实用,便收下了。”
苏轼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圆娘的头,问道“王驸马如何了?”苏迈道:“爹爹入狱没多久,王驸马便被贬出了京。”苏轼闻言沉默的点了点头。
宛娘急忙道:“先别光顾着说话,伯父还未用膳吧?趁着押解的差吏还没到,先吃几口肉饼子,肚子饱了,也可御寒。”苏轼摆了摆手道“不急,我先交代些事情,此次黄州之行走得急,伯达跟着我先去。”
他冲王适拱了拱手道:“家里这几个小的便托给子立了,拜托子立将她们平安带回南都去。”
王适谦逊道:“苏公言重了,晚生义不容辞。”苏轼又道“如今我乃戴罪之身,恐怕不能绕路去南都见子由,还望子立帮我捎句话,请子由去陈州,我在那里等着他,届时与他一同商讨家计之事。”“晚生定会将苏公之言带到南都。"王适承诺道。苏轼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负责送苏轼去黄州赴任的差吏到了,是两个铁面无私的彪形大汉,下马便道“皇令在身,不好延误,苏学士,请吧。”苏轼不舍的看着几个孩子,最后长叹一口气,翻身上马,苏迈跟在马匹后头走着。
宛娘挽着食盒在后面追着:“伯父,伯父,肉饼,肉饼,您好歹吃一口啊。”王适见她追得跌跌撞撞,忙道“三娘慢些,小心路滑崴了脚!”苏迈猛然回头,忙上前几步,接过宛娘手中的食盒“宛娘,回吧,回吧,别追了。”
圆娘亦跌跌撞撞的追着,边追边哭道“师父,师”看着家里的女娃娃如此伤怀,苏轼心中像坠了铅块一样,沉重的无以复加,他回首劝道“都回去,回南都去!等我安顿好了,再接你们去黄州。”辰哥儿左手拉着圆娘,右手拉着宛娘,看着父兄的身影渐行渐远,被漫天飞雪遮的再也看不见,他眸中亦涌出一层泪花来。圆娘悲伤说道:“师父瘦成那样,肯定在牢中过得十分不好。”辰哥儿仰头望着飘飘扬扬的雪花,将眼中的泪水收了回去,口中喃喃道:“都过去了,要不了多久,咱们一家会团团圆圆的。”王适亦安慰道“轻舟已过万重山,往后的日子都是好日子!”圆娘和宛娘这才渐渐止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