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京都,不许他离屋半步。
他怎会不知道她的苦?
相伴十数载,她虽总喜欢和薛稷黏在一处,可他却时时关注着她,她的所有喜好,他都如数家珍。
正是因为都知道,所以才更心痛。
小六这几年,一定很难过。
陆奉钺一直都知道季尧年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她此刻的愤怒是为了掩盖心底的不安。以往哪怕再是气急,也未见她这般失控,情绪如此大起大落,想来她是恨极了自己。
不过……没关系,他也同样恨自己。
恨自己懦弱,恨自己无能。
母亲赐他二十鞭斩断陆氏恩情,这些年身为江南道观察使,他被困故居,心却一直在京都。
每每有消息传来,只恨自己不能凭空长出双翼飞回她身边。听到季尧年中毒未醒,后又得了姜氏子入宫侍疾,他便四处打听姜聆桓为人,知晓对方是位才学兼备、性格开朗的郎君,他才稍心安些。她选中的人,想必不会差。
一如当年她选中的薛稷。
不像自己,本就是蚬着脸凑到她身边强要来的恩宠,更是受家族拖累,做了阵前逃兵,如今还做着美梦,想再回到她身边。他与小六,再回不到从前。
过去他错过了许多,如今再次回来,虽不得季尧年好脸色,可至少自己这一身才学还未废。
既如此,那往后便只守着她一人,不再离开。许是因为药物上头,在短暂的情绪失控后,季尧年很快便清醒过来,她看着眼前的狼藉,稳住心神让乐莅带人收拾着残局。诸君都躲在僻静处不敢言语,谁也没想到太子会和陆郎君闹得这般难看。两人一个是仪态端庄的天潢贵胄,一个是人人称道美风姿的世家公子。谁能想到一见面,就跟有血海深仇般,拔刀又见血。眼瞧着太子离去,苏宣庆看着跪在那里一言不发的陆奉钺,轻笑着取了一杯酒走到近前递给对方。
“想不到陆郎你也有今日。”
苏宣庆丝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的得意,这么多年了,他也是头见陆奉钺这般落魄,要是这时候不去嗨瑟一下,以后谁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陆奉钺起身,后背的伤隐隐作痛。看着面前浅笑的人,他没有接酒盏,只是恢复了自己以往的冷肃,漠然道:“几年不见,苏郎君倒还是老样子,听闻今科的状元乃是一寒门学子,苏郎竞然屈居第二,真是叫人敬佩。”果然还是这熟悉的味道。
陆奉钺这个毒舌!他怎么还是这么会说话!苏宣庆气得把酒直接倒了,心里把陆奉钺这个臭嘴骂了个遍。新科状元郎卞允胜和探花郎袁溪玥看着席间破防的苏宣庆,默默地举杯,暗自庆幸自己撤得快。
谁能想到这传闻中清风霁月的陆郎君,竟然有这般功力?怪不得当年能在御史台一人舌战朝中诸君,还能不落下风。回到东宫,季尧年将侍从遣走,一个人坐在殿内发愣。嗅到了血腥气,妲己从树上翻身爬了下来。它看到桌上的勾玉,抬头喵了一声。
季尧年回神,想伸手摸它,却被妲己轻松躲开了。见它一直盯着自己的手,她有些心虚地笑了笑:“没事,就是情绪有些失控了。“喵!"妲己气得就要往她怀里扑。
季尧年则是借机捏住它的尾巴,妲己一直在自己身边喵喵地叫,她的心情好像也放松了不少。
再看着搁在桌上的那块勾玉,她默默地将取出新的绳子将勾玉系在了自己脖子上,微凉的触感让季尧年不由得想起了过往。有时候她也会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恨陆奉钺。她问过很多遍,仅存的记忆告诉她,答案是不应该恨。不应该恨,就能做到不恨吗?
无论当年的事对方是否知情,陆奉钺始终都保持着自己的态度,像他那样的清高君子,最是不屑那些鬼域伎俩。
季尧年知道或许自己冤枉了他,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东宫的夜太漫长。
如果不恨,她怕是一天熬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