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岁长安事更早(2)
第41章来岁长安事更早(2)
皇陵寺静卧于山腰,寺外古柏参天,枝干虬曲,一路行去,石阶上苔痕深重,零星几颗小草顽强地扎根在石骨间,随风摇摆。天冷了,昨夜下了场小雨,连带着脚下的青石板都被雨水打磨得泛出温润的光泽,方青崖和宁荷不远不近地缀在谢定夷身后,跟着两列整整齐齐的带刀侍卫。皇陵寺自中梁迁都梁安时便已矗立在此,百年间经历多次修缮,历经风霜,外围的寺墙是后来新建的,寺内东侧是原寺的旧址,只剩几面斑驳的黄墙,残漆剥落处隐隐露出旧年的朱红,像血色褪去后留下的伤疤。谢定夷挥手摒退了行礼后想要随行的主持,顺着寺间小径一路往里行去,最终停在一颗老梅树下。
这颗梅树的年岁比她还长,枝干半枯,偏偏每年初春还能开花,开的花极瘦极白,像是从雪里淬出来的骨,和她幼年所见已然大相径庭。她伸手抚了抚粗粝的树身,抬眸望向前方高低错落的石塔林。午后的天光从云缝间落下来,为那大小不一的塔尖镀上了一层灰光,风过时,柏树微响,吹塌了不远处被扫成一堆的枯叶,几片小叶被风卷起,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到谢定夷脚边。
身形枯瘦的僧人拿着笤帚,从两座石塔的夹缝中走了出来,洗得发白的僧袍像是布袋子一样套在他身上,在萧瑟的秋风中发出空荡的回响。两厢对视间,谁也没有发出一言,僧人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继续低下头清扫落叶,笤帚唰得一声落下,带着沙响在石砖上轻轻拂过。塔声斑驳,风雨刻下的纹路深浅不一,石缝里长出几从细小的青苔,颜色极深,像是旧梦里始终不肯消散的吉光片羽。谢定夷始终冷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没有任何情绪,直到祭拜完毕的谢持找到了她,张口唤道:“母皇。”
还未等她应声,谢持便也看见了那僧人,瞪大眼睛,道:”……1那声称呼还没喊出口,她的手腕就被谢定夷用力摁住,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的手骨生生捏碎,谢持吃痛,咬着牙关畏惧地看着她。好在她只失态了这一瞬,很快便又垂下了手,谢持不敢多言,用余光去扫那僧人,试图和他相视,可那人却像是没看见似的,至始至终都只专心干着手上的活计。<1
脚边的落叶被扫走了,荒烟蔓草之间,他拾阶而下,又缓缓消失在了错落的塔林之中。
扬起的灰尘在塔林的光束中荡开一圈细小的涟漪,随着两方人的背道而去缓缓下沉,消失无踪。
午饭是在膳堂用的素斋。
谢持似乎还没从刚刚的情景中回过神来,脸色苍白地坐在一边,半句话也没有,谢定夷用不大不小地声音道:“不是早知道他在这吗?还一脸被吓到的样子做什么?”
谢持低着头道:“儿臣、儿臣只是很久没见……那位师父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倒是学聪明了,不再像刚刚那样脱口而出就是旧称,谢定夷没说什么,示意她拿起筷子,道:"吃饭吧。”
谢持应是,小心翼翼地去挟菜,全程都没敢再多说一句话。饭毕,谢定夷准备午憩,便让谢持等人退出了禅房,过了好一会儿,宁荷回来禀告,道:“太子殿下朝东殿去了。”谢定夷的神色没什么波澜,靠在躺椅上翻看着手中的经书,问道:“那人见了吗?”
宁荷道:“一开始没见,但殿下强闯禅房,周围没人敢拦。”谢定夷又轻轻翻过一页,道:“随她吧。”窗外落花飘落,掠过古朴的简舍,停驻在谢持脚边,她死死地望着站在门口不让她进屋的僧人,抿唇道:“祖父,您忘了阿持了吗?”这一声祖父带着说不尽的委屈和心酸,但那人听在耳中,却依旧没什么反应,道:“我不是你祖父。”
谢持又上前一步,道:“祖父,您这些年过得怎么样?阿持每日都在想您和祖母,想母亲,母皇她…”
“你若还有点聪明劲,就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谢持闻言,闭上嘴怯怯地望了一眼远处等候的侍从,又收回视线可怜地望向他。
那人道:“不用在我面前装出一副这么可怜的样子,需要信的不是我。”此话一出,谢持的神情极短暂地滞涩了一瞬,若非站在近处根本看不出她的反应,瞬息之后,她的眉间蹙的更紧,声音哀哀道:“祖父…您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您真的不记得阿持了……”
那人道:“谁是你祖父,你祖父早就死透了,若是想找,去你祖母的陵寝里翻一翻,说不定还能挖出点骨头。”
他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惊人的话语,语气平淡至极,没等谢持做出应有的反应,他又垂眼看着她,道:“看来你早就知道了。”“查到的东西还不少,"他极轻地弯了弯嘴角,眼角眉梢那细微的走向和谢定夷惯常的神情极为相似,道:“看样子宋家是把你当救命稻草了,怎么样?谋出自己的活路了吗?”
他说的每个字都在谢持的意料之外,她几乎维持不住表情,只得抬手掩面,做出一副痛哭的样子,捂住嘴唇说:“祖父,我得空定然替您去灵州看看虞氏的各位族亲,您不用担心。”
那人轻轻“呵"了一声,听出了她话里话外的威胁,道:“同你那个道貌岸然的母亲没什么差别,滚吧。"<1
言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