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
前!别撞着了!”
那声音极响,伙计身子一抖,从酒中惊醒。
刚睁开眼,朦胧间,他隐约看见眼前一团黑影闪过。
伙计陡然一惊,醉意霎时散去几分,等再揉揉眼,那黑影却已消失殆尽。
四下寂静,只剩舱门被风轻轻撞开,在黑夜中吱呀摇晃。
他望着舱门下的阴影,疑心是贼匪摸上船偷盗,有些发毛;可酒壮人胆,他竟也被激起几分英雄血气,提着酒坛就往舱门去。
门外,宋云谣紧紧贴在门边,眼珠飞快在四周搜寻。
一步,两步,三步……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呼吸急促,一滴汗划过下颌。
千钧一发之际,年轻伙计在舱门前顿住,咽了咽唾沫。
而就在这一刻,宋云谣忽然看见侧角支起的舷窗,眼前一亮。
伙计也终于下定决心,猛地踹开舱门,将酒坛子往外狠狠一掷——
“咣当——”
意料中的惊叫没有响起,眼前空无一人,只有碎裂的酒坛,和横流的酒液。
伙计当场愣住,抄起旁边的扁挑便在船舱内急急搜寻,却始终不见人影。
最后,他喘着粗气,推开半掩的舷窗往外张望,可眼前只有一片浩渺烟波。
渡口的灯火映在江上,细雨中江水微澜,一条白鲢跳出水面,又悠悠沉底。
“真是喝昏了……”
江风吹醒他的醉意,伙计刚要懊恼转身,却“咦”了一声,俯身看向窗框上凸起的长钉。
而此刻的江水下,宋云谣凝神闭气,如游鱼摆尾,绕过货船巨大的阴影,朝岸边游去。
不知过去多久,她总算冒出水面,用力呼吸几口,朝岸边的蒲草荡缓缓游去。
蒲草锋利,草叶不断从她脸颊、脖颈划过,割出细密的口子。
地上满是湿泥,衣物都吸饱了水,她艰难跋涉其中,手脚并用,终于爬上岸。
宋云谣躺在草堆里,闭着眼,呼吸粗重,浑身脱力。
好累。好饿。好困。
若非她生在水边,一身好水性,莫说方才,富春江上就该死一回了。
已是夏末秋初,江水寒凉,江风一吹,更是刺骨的冷。
身体的温度急速下降,宋云谣心知再这样下去与等死无异,便咬紧牙关,挣扎爬起身,拨开蒲草,慢慢向外走。
总算钻出蒲草荡,可没了草叶遮拦,凄风冷雨愈发肆虐。
衣衫单薄湿透,布鞋遗落江中,宋云谣赤脚站着,冻得浑身僵冷、四肢打颤。
——再这样下去,不等被抓上刑场斩首,她就要先一步冻死在这了。
四下张望一番,见渡口边支着个草棚,宋云谣双臂抱肩、蜷着身子,悄悄躲了进去。
草棚里空无一人,地上堆着几个木箱,其上盖了张破旧麻布,聊以遮雨。
她迟疑片刻,默念几声“对不住”,咬牙扯下麻布,裹在身上,拔腿便往外跑。
可没跑出几步,身后忽有一道男声怒斥。
“小贼!站住!”
宋云谣满心羞愧,却不敢回头,直直冲进山中,眨眼便不见身影。
方才呼喝的男人冒雨赶到草棚,来不及去追,急忙蹲下检查箱子。
年轻小厮讯赶来,跟在身后连声问道:“万管事,东西可丢了?”
“没丢没丢!只把上头的破布拿走了。”
那管事擦了把脸,心有余悸,不禁咒骂道:“活该瞎了他的狗眼!穷酸地儿的贼,偷东西也穷酸!”
话音刚落,对着持伞走来的年轻公子,管事又换了嘴脸。
“还是三少爷英明,这行走在外,难免贼惦记。轻装简行、财不外露,才是正理。”
语毕,小厮略带同情地看他一眼,默默低下头。
草棚外,伞下那人约莫十七八岁,一身素衣、不见金玉,周身气度却不凡。
他闲立雨中,身姿俊秀、容色如玉,映着江边垂柳的绿波,愈发清逸出尘。
垂眸望了眼地上完好的行李,他话语讥诮,脸上却带笑。
“放着钱货不抢,只扯了块破布遮雨蔽体,到你嘴里,就成瞎眼的穷酸贼了。”
管事脸上奉承的笑骤然僵住了。
而他神色不改,依旧温声道:
“我再英明,也不如你精明啊。”
草棚中的种种,宋云谣自然不知。赤脚飞奔几里路,直到再听不到身后男人的怒斥,才将将停下脚步。
她扶着膝盖,大口喘气,脚底生疼。麻布一角从肩头滑下,脏得打绺的毛边在眼前晃荡。宋云谣盯着那毛边,心中满是悲凉。
背上两条人命,成了杀人犯。
今日为一块不值钱的破布,又当了窃贼。
沉默垂首片刻,她站起身,继续向前走。
夜色漆黑,山路湿滑泥泞,她几次摔倒,又狼狈爬起,脚步不停。
路遇岔口,一条道平坦易行,隐约通往山下集镇;一条幽深崎岖、杂草丛生,通往密林深处。
踌躇几步,望望雨雾中炊烟袅绕的村镇,转身选了难行的路。
她一头扎进山中,不敢停歇。
夜越走越亮,林越走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