鸨母
五日后。
傍晚,司前街人影寥落,马车在巡按察院门前缓缓停下。车帘一掀,一股酒气便冲了出来,砚山忙将沈不器扶下车。
中年男人也下了车,靠在车辕边半眯着眼,摇摇晃晃作揖。
“巡按大人,慢走。”男人打了个酒嗝,“今日没喝尽兴,改日我做东,再一醉方休!”
沈不器强直站着,却难掩醉态,反应有些迟缓,听后慢吞吞道,“胡大人客气了。”
一番寒暄作别,马车驶离司前街。
昏黄天光下,沈不器身形摇晃、脚步踉跄,似是醉得厉害。随侍们不敢懈怠,忙将他搀扶进府内。
府门关上,街角暗处人影一闪。
而门内,沈不器已站直身子,大步流星往书房走去。他身姿挺拔、目光清明,若非微微泛红的脸颊,哪里还看得出半分醉意。
“主子,那几个眼线果然跟了咱们一路,将将才走。按您吩咐,林大成带人追上去了。”砚山跟在身后,小声禀报。
舅舅林承宗此前给他送了八个亲兵护卫,其中为首的便叫林大成。
“嗯。”沈不器应了一声,“弄清去向就是,莫要打草惊蛇。”
砚山嘿嘿一笑:“主子放心。这可是您安排的头一件差事,他们谨慎着呢。”
今晚沈家一位远房叔爷做东,对方几次盛邀,沈不器推脱不得,念在亲戚情面上才前去赴约。
可到了才发现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席上作陪的,竟是杭州府的邢狱推官胡培,走了叔爷门路,妄图与他攀附关系、打点人情。
毕竟谁都知道,他此行巡按浙江,头一个要抽刀亮刃的,便是按察司与邢狱。
都说巡按是催命的阎王,胡培身为刑狱官,难免焦头烂额、四处打点。
可这厮不知听了谁的撺掇,竟直接将主意打到沈不器头上。
他本欲拂袖而去,转念一想,又留了下来。
既然他们想要试探态度,那他干脆将计就计,一来探探此人虚实;二来也如他们所愿,好生演个纸上谈兵、难堪大任的毛头小子。
毕竟这一路,盯着他的眼线可不少。
一场宴席下来,他也大致摸清,胡培本人钻营投机、庸碌无能,算不上什么人物。在王攀案里,只怕连个卒子都算不上。
外袍上沾了酒液与淡淡的脂粉香气,沈不器边走边解袍子,甩在地上,神情嫌恶。
胡培那蠢货,明面上不敢让妓子作陪,就寻了几个盛装打扮的姑娘,欲在旁贴身布菜。
虽说见他不喜,胡培当即便叫人退下,可这自作聪明的揣度,仍是令他不快。
砚山见怪不怪,使眼色叫人捡起外袍,追上前问道:“灶上一直备着热水,主子先去洗漱罢?”
不等他作答,柳先生忽然快步走来,难掩激动。
“大人,七叔来信了!”
七叔是沈家护卫统管,半月前奉命带人在外寻找翠莺阁苏婆子的踪迹,此前传信来,说在湖州找到了苏氏。
原本五日前就该抵达的人,路上不知被什么耽搁,直到今日才送来消息。
沈不器接过信一目十行,而后疲色一扫,当即吩咐:“备马,出城。”
思忖片刻,他又道:“柳先生,劳您带上药箱与我同去。”
与方才回府的大张旗鼓不同,他换了身不起眼的深色常服,趁着夜色,坐上侧门外的柴车,同柳先生乔装出城。
早在拿到卷宗那日,他便有心找苏氏问话。
毕竟这世上最了解瘦马窈儿的,除了尸身腐烂的陈茂良,恐怕也只有这位翠莺阁的鸨母苏氏了。
据他调查,此人早年混迹秦淮河畔时,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引来送往、宾客盈门。
后来色衰爱弛,她被辗转卖到浙江,凭着多年风月场上的门路交际,干脆做起掮客生意。
扬州瘦马成风,她便有样学样,在江浙一带四处摸寻年轻姑娘,买回去豢养调|教。待年纪合适,再卖给权贵富商,狠赚一笔。
苏婆子眼光狠辣、又长袖善舞,很快便在杭州站稳脚跟,翠莺阁也在浙江一带的权贵圈子里声名鹊起。
不少人有样学样,也做起这风月场的掮客生意,却始终不如翠莺阁名头响亮。
沈家家风森严,惯常接触不到这等风尘之事。
他头一回听到“萃英阁”三字,还以为是什么文人雅士办的书会诗社,直到柳先生说明这是教养瘦马的“翠莺阁”,才恍然大悟。
可就在沈不器决定去会会她时,才得知苏婆子早已消失数日。
原来,就在他上任的前几日,一个二世祖在苏婆子名下的行院里行欢作乐,马上风丧了命。
那二世祖家中不依不饶,非要苏婆子以命偿命,她便卷了金银细软溜之大吉,而后不知去向。
又因那二世祖家中状告苏婆子,官府暂封了她名下私产。不少人提前得了风声,趁乱逃走,翠莺阁如今已是人去楼空。
沈不器得知消息,亦是错愕——一切时机都太巧了。
他察觉不对,一面派七叔寻找苏氏下落,一面着手调查苏氏。
这一查,还当真查出些许风声:传言苏氏之所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