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践
第62章作践
沈不器哭了。
他仰面躺着,一动不动,好似丢了浑身气力,只有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没入鬓发。
他眼眶通红,定定注视她,咬紧牙关。
“宋云谣,谁准你这般作践自己。”
艰难说完这句话,沈不器再难抑哽咽,猛地扭过头去,抬手挡住眉眼,只剩泪水淌了满面。
床帐内静悄悄的,半响,忽而听她开口。
“作践么?兴许吧。”
她的声音极轻极淡,仿佛魂游天外,似梦呓又似叹息。“可人命几个钱,谁的命又不会被作践?”“丫鬟小厮的命被主子作践,寻常百姓的命被贪官酷吏作践,王公贵族的命被皇帝作践,皇帝的命……迟早被改朝换代下一个真龙天子作践。”“就算老老实实谁也不招惹,说不准哪天就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稀里糊涂当了替死鬼,化作怨魂该向谁讨债都说不清,算不算作践?”沈不器默默听着她大逆不道的言语,一声不吭。却在她提起“替死鬼"三个字时,不觉怔了一怔。
他直起身,只见宋云谣静静坐在凌乱的床榻里,垂眸敛眉,无声无息落着泪。她面上不见半点波澜,声音也平静如常,没有一丝哭腔或哽咽,若非两行汹涌的泪,谁也猜不到她在哭。
这样全无声气落泪的模样,他只偷偷窥见过一次。那是他与她重逢之初的某个夜晚,她躲在后山台阶上,抱着灯笼,面无表情哭了满面水光。他知道,这才是她真正悲恸的模样。
泪珠大颗大颗滚落,她仍一派平静地开口。“这条命,左右都会被人作践的,不如物尽其用,换别人一条命,岂不划算?”
沈不器凝望着她,心中满是悲凉。
而她眼帘微抬,“况且,沈不器,你又有何资格说这话?你就不曾作践过我么?″
沈不器挪动身子,慢慢朝她靠近,拨开她额前披散的长发,轻轻理顺,别到耳后。
“云谣。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觉得我伪善该死,我亦无话可说。”沈不器半俯着身子,将温热的掌心贴在她脸上,抚着她潮湿的面庞,通红的眼与她平视。
他张了张嘴,哽咽比言语先一步溢出。
“可是,唯独不要说,你的命是用来物尽其用的,好不好?”沈不器想擦干她的泪,可那泪越擦越多,浑似没个尽头。她的泪扑簌簌往下落,静静望着他,一动不动。“与你何干。”
沈不器心骤然一坠,他抖着唇,声音颤抖。“从前种种,都是我不对,别同我置气,好不好?是我不该骗你,不该看你的信,不该…”
那张在金銮殿上对答如流、在公堂邢狱上急智善辩的巧嘴,此刻对着她,竞一个字也吐不出。
他看着她眼中油尽灯枯般的死志,翻来覆去,只一句苍白的“都是我的错。”
而宋云谣望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心底空茫茫的。她不懂他的眼泪为何而流,是恻隐,是心血来潮,还是另一出作弄她的把戏,她分不清。
在翠莺阁十年,什么功课她都学得好,唯在男欢女爱一事上无甚天赋,只囫囵学了些匠气。从前如何对陈茂良,她今日就怎么对沈不器。果不其然,错了个彻底。
半响,许是她无动于衷的模样刺痛了他,沈不器不愿再看她空洞无神的模样,蓦地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
他环着她瘦削的身子,掌心下是她微凸的脊骨,那么单薄,好似用力就能折断了去,教他只能松了臂膀,虚虚圈着。而宋云谣并不挣扎,只任由他抱着自己,泪痕斑驳的脸颊抵着他胸膛,不一会儿便润湿了衣襟。
一天一夜间,大悲大喜。激烈的情绪过去,身体的疲乏铺天盖地涌了上来,她只觉精疲力竭,已近强弩之末。
床帐内一时安静下来,方寸间,只剩呼吸声起伏纠缠。不多时,门外遥遥传来三通晨鼓,正是卯时正刻,前头衙门该站班了。沈不器心有所感,低头望去,与宋云谣的目光撞了个满怀。他看出她早已满面疲色,却仍强撑着,等待他的回答。在她沉默的目光中,沈不器丢盔弃甲,败下阵来。“我答应你。”
“金兰的性命,我会尽力保住。”
听罢,宋云谣神情松动,那根紧绷的线骤然断裂,最后一点力气泄去,她身子一软,昏沉沉再无知觉。
怀中人紧闭着眼,呼吸又轻又缓,他听着她终于安稳的吐息,沉默着将她抱紧了些。喉头那点酸涩,慢慢沉淀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微不可察的动静,似有人在门前反复踱步。他腾出一只手,轻掀床账,却见门纱上映着一道熟悉的剪影。他又低头看了眼宋云谣,轻轻顺了顺她鬓边散开的乱发,指尖碰到鼻息,竞有些急促发烫,他心一紧,额头相抵,果然烧起来了。沈不器心底一沉,将她轻轻放下,掖好锦被,匆匆收起散落满床的信纸,放回盒子里锁起,又喂了些温水,方才悄声出了屋子。刚打开房门,林锦程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沈不器眼疾手快将他拦住,反手拽着他往正屋走去,路上不忘吩咐砚山去医馆请大夫。甫一进了正屋,林锦程猛地扑倒他跟前,一把揪住他的前襟,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强忍怒意,压着嗓子,从牙缝里进出字来:“究竟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