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冲撞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永定侯夫人裴氏,穿着一身簇新的绛紫色缠枝牡丹纹锦缎衣裙,发髻高挽,插戴着一套流光溢彩的红宝石头面,扶着侄女裴玲珑的手,款款走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一扫之前被禁足时的颓唐。
裴玲珑则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眼神却飞快地扫了一眼贺锦澜。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也没立刻沉下脸,只淡淡道:“来了?”
裴氏松开裴玲珑的手,上前两步,对着老夫人深深福了下去:“儿媳给母亲请安。儿媳知错了。”抬起头,眼圈泛着红,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前些日子,是儿媳办事欠考虑,一时糊涂,让锦澜受了委屈,也让母亲跟着忧心。禁足这些天,儿媳日夜反省,深知自己大错特错。”
她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老夫人看着她,没说话,眼神里带着审视。
裴氏继续道:“反省归反省,可儿媳这做娘的心,无时无刻不记挂着锦澜啊!总想着要弥补……”说着,目光转向贺锦澜,脸上瞬间堆满了慈爱,“锦澜,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娘在佛堂里,别的做不了,只能求菩萨保佑你平安顺遂。娘给你打了四套头面首饰,用的是最好的料子,请的珍宝阁的老师傅亲自操刀,已经送到你阆华苑了。”
顿了顿,声音更加柔和,“你千万别跟娘客气!娘的东西,将来还不都是你的嫁妆?早给晚给都是给,现在给你添妆,不算破费!你只管收着,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娘提!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否则你父亲知道了,又要生娘的气了,说娘不会疼女儿……”
最后几句话,她说得格外轻柔,带着点无奈和委屈,仿佛她受罚全是女儿不肯开口的错。
那弦外之音,更是清晰地将责任推向了贺锦澜一一你不开口要,就是不懂事,害我被你爹责罚。满屋子的人,目光都聚焦在贺锦澜身上。
贺锦澜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的神情,仿佛母亲这番剖白,并未在她心底掀起多少波澜。
她甚至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一个带着点羞涩和感激的微笑,对着裴氏福了福身:“女儿多谢母亲厚爱,让母亲破费了。”
她的声音清凌凌的,听不出半分怨怼。
老夫人看着贺锦澜如此识大体,又见裴氏态度诚恳,还拿出了价值不菲的“赔罪礼”,那点余怒似乎也消散了大半。
对着裴氏点了点头:“嗯,知错能改就好。锦澜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也该多疼她些。”
裴氏立刻应声:“是,母亲教训得是,儿媳记住了。”她脸上绽开如释重负的笑容,亲昵地想去拉贺锦澜的手。
贺锦澜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只保持着微笑的仪态。
心底却是一片冰凉的清明。
看,这就是她的亲生母亲。对付她,多么容易。
不需要真心,不需要悔悟,只需要撒出足够的金银珠宝,就能轻易买来表面的母慈女孝,连最精明的祖母都被这金光闪闪的诚意晃花了眼,卸下了心防。
裴氏这一手,既在老夫人面前演足了“悔过”和“慈母”的戏码,洗刷了之前的过错,又成功地将自己受罚的原因,轻飘飘地推到了“女儿不肯沟通”上,还顺便在众人面前,尤其是老夫人面前,坐实了她贺锦澜“不体谅母亲”、“害母亲受父亲责难”的潜在印象。
手段并不高明,甚至有些拙劣的急切,可架不住她舍得下本钱,更架不住……
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这层血脉,天然带着迷惑性。
贺锦澜甚至荒谬地想,如果裴氏是继母该多好。
那样,她今日这番做派,祖母或许还会存着三分疑虑,不会如此轻易地就信了,就放了心,就认为一切雨过天晴,认为她裴氏真的知错能改了。
可惜,没有如果。
看着裴氏脸上那因祖母态度缓和而愈发真切的得意,看着旁边裴玲珑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贺锦澜脸上的笑容,依旧平静,甚至更温婉了几分。
她静静地站着,像一个没有情绪的瓷器娃娃。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燕京城里里外外都像是被泼上了一层化不开的喜气。
天还没擦黑,大街小巷就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鲤鱼灯、兔子灯、莲花灯、走马灯…
一盏盏,一串串,映着残冬未尽却已迫不及待冒头的嫩柳新芽,把整座城都烘得暖融融亮堂堂的。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桂花糖馅儿味儿、炸丸子的油香,还有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永定侯府里自然也少不了这份热闹。
阆华苑院门口也高高挂起了两盏描金绘彩的八角宫灯,灯下缀着金灿灿的流苏穗子,风一吹,晃晃悠悠,映得门楣上的匾额都流光溢彩。
春喜端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轻手轻脚地走进暖阁。
屋里地龙烧得旺,暖烘烘的,可贺锦澜却只披了件家常的素绒褚子,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眼神却有些飘,半天也没翻一页。
窗外隐隐传来的市井喧闹,更衬得这屋里静得有些发闷。
“小姐,”春喜把茶盏轻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觑着贺锦澜的脸色,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