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幻心(三)
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宠妃”了——不,我就没见过宠妃。
结合弘文馆师傅描述的前朝艳史,我对宠妃的大致想象是长孙无忌,皇帝把他拴在蹀躞带上走哪儿带哪儿,什么事都想着他。
昨天于阗的新葡萄成功在长安繁育,圣人尝了一颗,酸得当场翻白眼。他挥挥手就给长孙无忌送过去,很豪迈地道:
“他也得死。”
新罗遣唐生告诉我,他们国家很流行一种话本子。
在他们的市场中,圣人与“前朝公主”的爱情故事广受欢迎,新罗人非常特别无敌喜欢这种隔着血海深仇却深深相爱的狗血故事。刚刚好吴王李恪的母亲杨氏是隋炀帝的庶出女儿,于是被当做话本子的主角。
本来我是来参加遣唐生毕业答辩,并且为他们拨穗的,但听到这里我也不由得说出我的疑问:
“你们知不知道吴王的母亲并没有名分?”
新罗遣唐生激动地说:“正是杨淑妃,贵淑德贤四妃里的杨淑妃呀。”
真不错啊你们,考试考得稀巴烂,后宫的编制倒是摸得灵。
可杨淑妃是隋朝司空杨素的孙女,压根不是那位帝女啊?
新罗遣唐生不管,坚持道:“想必是同一个人,圣人不方便赐予她那样高的位置,因此有些隐蔽的作为。”
我望着他们门门不及格的分数,“如果你们把这份心思用在学习上,想不到你们会考得有多好。”
国子监祭酒孔颖达想要将话题拉回来,考一考他们的《说文》与《字林》。我确定这起混账成心顾左右而言他,他们压根答不上来问题,因此众口一词胡搅蛮缠:
“我们知道大唐很讲究门第,新罗也是一样的。难道因为门阀与身份,便将这样一对痴情人的故事也淹没了么?”
淹不淹没的倒是其次,我说:“没人不让你们痴情,但痴情也得讲理啊?那杨氏武德年间便去世了,生前死后什么位份也没有,总不能生安白造罢?”
孔祭酒太执着了,他一定要继续考试,清了清嗓子问道:“晋卫恒《字势》曰:‘昔黄帝有沮诵、苍颉,始作书契。’请回答:秦坏古文之八体是什么?”
新罗遣唐生理也不理他,高高举起自己《天可汗与亡国公主不得不说的故事——论东晋门阀对俗世爱情的影响》的毕业论文:“那又如何?圣人想必有许多难言之隐,何必要抹杀这一份传奇呢!”
行,不抹杀,你们自己留着喜欢罢。
回到礼部我便与新罗国大相写信,告诉他三年以来这些人竟然什么也没有学,净带回些三不着两的八卦到故土去。
听了整整一天的答辩,我就要呕吐了。
“是不是有毛病啊?遣唐生名额很难拿的。”
我四脚朝天躺在主客司公廨,仰望房梁与藻井,“他们的父祖为了争取他们留学的机会,在本国都打破头了。这些小儿郎舟车劳顿半年才来到长安,好不容易通过入学考试,就拿这起哪儿也不挨哪儿的‘故事’回馈家里人?”
逖之已经习惯到我这里办公,今日哪怕我出门在外,他也将自己的书桌搬过来,与城阳公主面对面坐着。
“可能当真卖得出去罢?圣人与我姑姑之间好像没什么好讲的。开国之君与亡国公主,你听着你不喜欢?”
我不喜欢啊,我不爱看这个,我的兴趣是“坐帐打舅舅”。小时候我听说的版本是窦建德与太穆窦皇后是亲兄妹,圣人捉了窦建德,在军帐里打他。长大以后才知道窦建德与太后半点关系都没有,我还失落了好几天。
这一日是城阳公主最忙的时候,曾经降唐的突厥士兵中,有许多又随着唐军南征北战,战死沙场的。她为那些孤儿寡母介绍工作,安排到寺庙或是道观里做事,又分配永业田给她们,解决生存的难处。
公主一面整理户籍,一面问道:
“嗳,遣唐生问没问过齐王妃的事儿?”
“齐王妃?齐王不是在封地么,他们恐怕不认得她的罢。”
“不是我们这位齐王,是去了的齐王,他的娘子。”
巢剌王李元吉?那也没有。隐太子与巢剌王的妻眷都生活在掖庭①,怎么有机会认识遣唐生?
“喔,那没事了。”城阳公主道。
“别‘没事’啊,你问都问了,我很好奇啊。”我挺身坐起来,挪到她的案前:“怎么啦怎么啦?”
逖之道:“我在西市喝酒的时候,听见有人说圣人兄逼弟妻,将巢剌王的妻子也纳入后宫,要将她立为皇后来着。”
啊?!
这是很严重的舆情问题,礼部得解决罢?
“你与江夏王说了没有?”
“说了,江夏王骂我傻——”逖之将那污言秽语咽回肚子里,道:“没传到其他国家就可以。久而久之,百姓们会忘了的,毕竟是这样离谱的事情。”
这可未必。口口相传添油加醋,没准千百年后就变成了《重生之我是巢剌王妃:二叔为我血战玄武门》。
我一骨碌爬起来,抄起笏板就往门外奔去:“不成,那伙新罗人就要回国了。我得捉他们再问问,倘若把这种昏话也带出辽东,那可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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