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学
那天之后,除了背书从没说过话的两个人,隐隐约约地走得近了些。
掉在地上的橡皮会被捡起来擦干净重新放回去,值日时脏了的拖把会被默默接过去冲水,因为痴迷漫画忘记带的课本,会有人赶在老师发现以前把自己的放到她的桌子上,让她免受一顿责骂。
事情的走向和少女漫里写的一样,女主角因为怜悯拯救了孤零零的少年以后,对方终于对她打开了心防,把她当成了最特别、最重要的朋友。李一禾的救世主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别人再欺负陈钧,叫他哑巴的外号,她还会制止,甚至帮他骂回去。
虽然陈钧是有点古怪,也不讨人喜欢,李一禾想;但是谁让她善良呢。
陈钧那双死水一样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越来越亮,大部分时候,那些亮光都会落在李一禾身上。
一学期将近尾声,老师在这天快下课时提醒同学,明天把下学期的教辅费和学杂费带来,学校要提前订购教辅。到了第二天,上完课自习时间,众目睽睽下陈钧被老师叫了出去,群龙无首的教室响起窃窃私语,坐在第一排能偷听到的同学很快传出话来——陈钧没有交钱,全班就他一个人没交,老师在问他为什么不交。
“还能是为什么,穷呗,交不起。”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小声嗤笑着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陈钧家穷,这是大家肉眼可见,有目共睹的。虽然统一的校服看不出贫富,但他不论季节换着穿的两双鞋早就洗得发白,不订统一的早餐奶和水果,书包和文具盒又土又破,连草稿本都舍不得买要用作业本的反面来写,班里但凡需要缴费总是最后一个交……太多了,能证明陈钧家穷的事,一口气都说不完。
杨帆看热闹不嫌事大,跟附近的人笑话陈钧没够,转身又把矛头指向了陈钧的堂妹陈玥。
那是个比起陈钧还要更沉默寡言、怯懦的女孩,瘦小又文静,大概陈钧是她在这个学校里唯一认识的人,所以总是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陈钧身后,但是跟哥哥说话也很少。
“陈玥,你上次说,陈钧是你大伯的儿子是吧?你有钱缴费,怎么不让你爸妈把陈钧那份也缴了?”
陈玥低着头,耳朵根烧的通红,声音小的像蚊子叫:“我……我们家没有那么多钱……”
杨帆笑了,阴阳怪气地:“懂了懂了,穷鬼一家是吧?”
李一禾瞪过去一眼,有点说不出的烦躁:“行了,干嘛一直说他穷穷穷的,可能只是忘记带了或者家里有事过两天缴啊,都是一个组的说话有必要那么难听吗?”
“有必要,”杨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你还替那死哑巴说话呢,你知不知道他是小偷啊,我妈一个租户开的饭馆,被他偷了两百块,到现在都还没追回来呢!”
陈玥猛地抬头:“你胡说!我哥他不会偷钱!”
“我胡说?饭馆老板亲自跟我妈说的,一条街的都认识他陈钧,亲眼看着他偷了钱从里面跑出来的,”杨帆看着李一禾,脸上仿佛是对她刚才仗义执言的讥讽:“不信你去那儿附近打听打听,看谁不知道这事?”
他声音大,又言之凿凿,周围很多人都听到了,这下大家不再议论陈钧的穷了,开始说他是小偷。
李一禾左看右看,没有再说话。
她可以和穷人做朋友,但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和小偷做朋友。
从这天起,关于陈钧是小偷的流言四起,甚至都传到老师耳朵里去了。陈钧和杨帆都被叫到了办公室谈话,回来以后杨帆还是一脸不服,经过陈钧时还用肩膀狠狠地撞了他一下,嘴里骂骂咧咧:“明明就是小偷,敢做不敢认,小时候偷小钱长大了偷大钱,等着坐牢吧!”
任何一个正常人,对偷窃都是深恶痛绝的,李一禾也不例外。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救了陈钧,觉得是自己滥好心,救了一个坏人。
陈钧再向她示好,她装作没看见。
被他碰过的橡皮,她直接扔进垃圾桶;要接过拖把的手被晾在半空;宁愿被老师抓到批评责罚,也绝不要陈钧的书。
这天放学,李一禾被陈钧堵在学校门口。
“可以跟我去一个地方吗?我没有偷钱。”他说。
李一禾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是当陈钧拉起她的手腕奔跑起来,李一禾没有挣脱。或许她潜意识里是相信陈钧的,或许她也想听他解释。
那是一个饭馆的后门,与其说是饭馆,不如说是个藏污纳垢的大排档,啤酒瓶东倒西歪,油烟味儿混杂着热腾腾的蒸汽,李一禾隔着窗户看到后厨里正在洗盘子的人。
一个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穿着破旧,整个人脏兮兮的但是稚气未脱,头上全是汗,脸热的通红。
“我爸酗酒,没钱还让我给他买酒买肉,买不回去就把我打个半死,”陈钧掀开校服衣摆,瘦弱的身体上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青紫伤痕,“我只能来这里洗盘子赚钱,因为我年龄小,附近只有这家老板贪便宜敢收。”
后面的话陈钧没再说,但李一禾已经知道了——那个小男孩洗完了盘子,挂着讨好的笑问老板要钱,吃的一脸横肉的饭馆老板不耐烦地从钱包里抽出一百塞进他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