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Chapter 67. 墓
在顾慕飞勉力驾驭下,沉重的钢铁机器像趁手的大型玩具。他熟练地连续故意减速、横移变道、瞬间加速与飘移甩尾,甩掉视线里围猎他的最后一辆车。
看似轻松,他却从来不过把自己逼到极限。齿间咬住深深喘息,忍不住,顾慕飞冷酷自嘲:那两年做私人助理,日夜学车没白练。
不管如何,迅速地,顾慕飞还是把车轻飘飘一个转向,小心钻进这条隐蔽的阴郁林荫道。
后半夜月色冰冷。透过树影,月光碎裂般扎进哑光午夜蓝的轿车,也扎进深陷座椅里的顾慕飞身上。他白衬衣被血染透,以至于意识有点涣散。视线朦胧里他努力驾驭自己,呼吸却仍渐渐降落成近乎于蠕动的起伏,连痛的力气都近乎渺茫。
他尽力把自己放平。四周完全静谧。
苏梨。
上次,这种边界般的恍惚感……还在十一年前。
顾慕飞的心中仍在挣扎:今晚,他事业未竞。他已经成功把敌人都引到兰舟山。而这里离苏梨很远;于他,像放逐天边。
公墓依山环建,体量深邃,其中道路曲折,松柏阴密。敌人费心找他还要许久。
在他刚刚的指挥布置下,苏梨已经确认安全无忧。现在,他只需安静消耗,到最后再找机会隐蔽脱身。眼前,柏油路深沉细长。悄悄地,顾慕飞把油门压住,一点一点匀速往前挪。每一次微小颠簸都让他呼吸一紧。
他右手边月光明亮,丘陵舒缓起伏,芳草地如茵透绿,覆盖浅浅白霜。渐渐地,草地上冒出或新或旧、一望无垠的白色墓碑。
是非成败转头空。他的人生好像白驹过隙。
他把权力与金钱随意翻覆、好像随他心意可起可落,任他施展;可最后,不过一杯黄土。
终有一日,他也会在某处长眠,无知无觉。
但,这都不能阻止他一路向前。
此时,苍白的脸更显憔悴。顾慕飞将头斜靠在车座上,双目微阖。他不禁任由思绪随呼吸松散流淌。宿舍深夜里,苏梨抱住他嚎啕的样子依进心海,像骤然间拥抱他,让他心率不齐。
那时,苏梨对他的爱,哪怕他无意伤到她,她依然选择将他深深抱紧。
可他顾慕飞,本就是复仇的利剑。
他计划利用苏梨接近苏雁,却根本控不住对苏梨一见倾心。他几番犹豫,想退而以普通学长身份接近她、慢慢追求她,可她紧接被绑。
苏梨那样聪明,一眼就看透他的全部伪装,她的剔透就像质问:难道,他顾慕飞就凭复仇和欺骗去做她男友吗?
不甘心,他又以情妇身份套牢她、占有她、舍不得她。他选择给苏梨一切,像他做过的那样,把他的纵容、他的偏爱、他的金钱、他的保护全部抛洒给她,全无虚假。
可唯独回应和承诺,他没给。更不敢给。
他以为……这就足够。
想到此处,顾慕飞竞神魂涣散。刀口没有刚才剧痛,只有心像被狠狠扎穿,被反复流淌出的回忆折磨,追悔莫及。
车紧贴住右侧的墓地,他几乎像放手般慢慢地开。眼看,顾慕飞却渐渐认出这条路。
兰舟山上,他时不时受邀出席葬礼。逸衡的葬礼也没过去多久,对公墓,他并不陌生。
但唯独这个地方,十一年前,他决然转身,就再也没回来过。
像对苏梨一样,他哪里有脸再来?
远远地,顾慕飞先看到高中记忆里的青绿山丘,山顶现出模糊遥远的一点白。是那座罗马式小纪念亭。他知道,已然不远。再往前,一排,两排;往里数,第十二个。
小小的白色墓碑,在月光下干净得发亮,却并不孤单。
妹妹的忌日,就在他的生日,刚过去没多久。他十一年不曾探视过的墓碑却显然年年有人祭扫。花束碑前摆放,尚未被寒冷与冬雪摧残开败,嫩嫩的黄与白,是小凡最喜欢的雏菊。
诀别当时,他痛彻心扉、再也不敢回头的愧意再度击中胸口。他像乍然被一种感觉攫住:再迟,他真会来不及。
顾慕飞勉强抬起失去知觉的指尖,凝固的血却让他几乎拨错备注。
“她”。
他紧急撤回。
大约,他真想拨给苏梨,想再听一听她柔软多情的声音,喊他慕飞。
但,他凭什么再给她唤起痛苦?
自嘲般苦笑,顾慕飞只得硬压下波澜心情,暂停片刻。在斜躺喘息里,他双唇带出轻轻血味。终于,他轻唤:“露露。”
“Boss?你大半夜打电话?没人教你正常作息吗?”
对面女声柔声甜醉。但从睡梦中被吵醒,露露显然很不满,简直语言犀利又恶毒:“您听起来怎么像要死一样?”
“哈。”顾慕飞苦笑,“借你吉言。”
仍迫使自己近乎冷酷,他说得很轻,很快,但又很坚定。
无暇纠缠,顾慕飞缓慢呼吸:“我办公桌下保险柜,密码是……”
“Boss,你搞什么?不能明天再说?”
“………遗嘱,已签字公证。带给苏梨。这样,这辈子她都不会……”
神智涣散。微弱喘息里,顾慕飞紧抓住最后一线理智。他嘴角轻微上扬